近日,巴金图书馆科幻季首场活动“宇宙尽头的茶馆——《水星逆行》新书分享会”在上海举办,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严锋、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讲师吕广钊、《水星逆行》作者双翅目与读者一起走进“宇宙尽头的茶馆”,探索科幻如何对话经典。
2025年,正值双翅目创作的第十年,译林出版社特推出其科幻短篇小说集《水星逆行》。通过独特的“折叠叙事”手法,双翅目将中国丰富的历史典籍、民俗文化与未来科技设定进行大胆融合,创造出既瑰奇又蕴含哲思的文学世界。开篇之作《毛颖兔与柏木大学的图书资料室》的灵感源于韩愈的《毛颖传》,此篇目将古代毛笔设定为拥有自主意识、可以自主写作的“毛颖笔”,打破了人类对文化创造权的垄断。《记一次对五感论文的编审》围绕虚构学术期刊的论文评审流程展开,通过将论文以及评审过程的五感游戏化,揭示了技术手段在弥合个体经验上的局限性。《太阳系片场:宇宙尽头的茶馆》则是基于经典的改编,其中老舍笔下的茶馆被置于一个颠覆性的“太阳系片场”的设定之中,成为人物脱离剧本、审视社会、反思自身存在的哲思场所,呼应了现代人对“我是谁”“何为真实”等命题的追问。与书同名篇《水星逆行》则采用双线叙事,两位女性的成长为线索,演绎了太阳系文明崩坏到宇宙文明建立的历程,深刻展现了女性情谊与协作在对抗宇宙虚无和重建文明中的核心作用,被评论家称为“一首截然不同的宇宙史诗”。
《水星逆行》的价值不仅在于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更在于其深刻的人文关怀和思想实验性质。评论家韩松赞誉其“开辟了科幻的瑰魅天地”,吴岩则将其定位为“中国科幻未来主义的重要文本”,预言其对未来社会的写实将成为“明日学校的历史读本”。双翅目以其哲学背景,将小说打造成需要读者主动参与的“策展式阅读”体验,其文本常呈现“论文体”的特征,却不受任何框定与限制,通过大胆的设定引导读者开启开放性的思辨。作者坦言这部作品“非易读之作”,甚至在写作的过程中刻意保留了思考的“毛边感”。在严锋看来,《水星逆行》对复杂性的拥抱,正是对时代单线化、简单化倾向的有力反抗。
《水星逆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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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作者: 双翅目 著
出版时间:2025年01月
经典重构:科幻视角下的文本再生
双翅目选择经典改编,既是想通过解构成熟文本深入体会经典艺术内核,亦是对先锋文学“反抗阐释”精神的延续。在改编过程中,她对茶馆的设定以及聚集其中的人员进行了调整,尤其在人名命名上别有用心——她将原著人物的名字简化为“掌柜”“二爷”“四爷”等称谓,赋予了角色更普适化的身份,使得这些人物超越了时代印记,展现出一种超越时空的永恒价值;她将时代冲突升华为科幻隐喻:“莫谈国事”变为“片场协议禁令”,军阀霸权转为“引力中心崇拜”,使老舍对人性的洞察在宇宙场域中复活。她对改编始终持“实验”的谦逊态度,自认只是“尝试在科幻与艺术间叠加”,虽然未能真正撼动内核,但通过《宇宙尽头的茶馆》实现了“与经典直接对话的乐趣”。
双翅目的改编实践得到了严锋的高度认可。在他看来,科幻文学的独特魅力就在于构建一场场跨时空的对话。在《宇宙尽头的茶馆》这篇中,双翅目通过折叠的手法实现了经典文学与科幻文学的相互交融与启发,让老舍的《茶馆》在现代语境中持续在场。他以鲁迅《狂人日记》为例,认为传统现实主义文学中最能映照现实的部分作品,可能会带有一种“神神叨叨”的特质。在这个意义上,双翅目的作品和鲁迅的《狂人日记》在某种地方也形成了一种呼应与互通——他们的作品是一种在现实和超现实、在梦幻和真实之间的跳跃、穿行和越界。“当我们用科幻去拓展现实主义的边界时,很容易就可以发现非常有意义的东西,文学的交界一下子就打开了。”
万物中心:科幻文学的多维度视角
“人类只是进化过程中的一个阶段”,因此双翅目总是在作品中更多地使用动物意象去进行创作:《毛颖兔与柏木大学的图书资料室》中,兔子被赋予自主创作的意识及行为;《四勿龙》中,作为“智慧与权力的象征”的龙被转化为连接生物智能与机器智能的媒介;《一篇关于“文面”的论文》则以人类的面部刺青类比昆虫体表的适应性斑纹,揭示技术刻写身份与生物适应的相似性。通过龙、兔、昆虫等跨物种符号,她打破人类中心叙事,展现科技、传统与生命体的共生演化。
《毛颖兔与柏木大学的图书资料室》中,“毛颖兔”是核心意象,这种兔子拔毛为笔,“写起东西来自成章法”,自古及今,“阴阳卜筮、山经地志、字书图画、九流百家、官府簿书、市井贷钱”皆由其主编撰。这直接颠覆了人类是知识唯一创造者的观念。《四勿龙》中,主人公娄珪坚持将龙定位为装饰品,表面看是降低姿态,实则是以“卑微虫形”彻底解构人类对技术的浪漫化想象。在她的笔下,从微小的昆虫到神话的龙,都成为丈量人类在浩瀚智能宇宙中的位置与局限性的尺度。
吕广钊认为,反抗以人类为尺度的阐释体系造就了双翅目作品的高辨识度。传统科幻中,阿西莫夫机器人三定律将机器人预设为服务于人的工具,后续作品即使挑战该框架,仍陷入“完美机器人等于类人化”的思维定式,创作者总是倾向于在机器人身上赋予人形、情感等人的特质。他指出,这种逻辑本质是霸道的,否认了机器人、动物、细菌等非人类智能拥有独立于人类的认知方式与存在价值。在《记一次对五感论文的编审》中,双翅目提出“五感游戏”机制,允许人类暂时脱离自身感官限制,体验树木、动物等非人主体的感知世界。通过技术手段消解人类五感的唯一性,将感知权平等赋予万物,双翅目揭示了生命体验的多样性远超人类中心主义的狭隘框架。在他看来,作为动物、植物,甚至是石头去认识这个世界,和作为人类认识世界的方式都是平等的,所有这些能动性的东西都会产生自己的哲学体系。“不管是《记一次对五感论文的编审》还是其他小说,可以看到双翅目与传统科幻小说非常不一样的解释世界的方式,这是我喜欢双翅目老师小说的原因之一。”
开放参与:科幻就是游戏
通过创新叙事结构与动态文本生成逻辑,双翅目中构建了独特的游戏化阅读体验。《记一次五感论文的编审》围绕学术期刊对一篇五感论文的编审过程展开,要求评审者通过沉浸式设备亲身体验论文描述的感官挪位场景。系统会根据评审者的神经反应和心理特质,动态调整体验内容的强度和侧重点。
严锋指出,小说创新性地将学术论文评审过程转化为沉浸式游戏体验,这种游戏化的写作催生了深层的过程感哲学:情节并非单向推进,而是在读者选择中持续裂变出可能性与复杂性,使阅读行为升维为共同创作实践——读者需在动态生成的“思想荒野”中主动挖掘意义,如同参与一场解谜游戏。这种设计本质上是对传统阐释霸权的反抗:它瓦解作者权威预设的单一解读——情节的发展有多条路径,而且处于不断的修整中。在他看来,个体的解释在不停地自我否定,或者拓展、变形、消解,这本身就是先锋文学非常标志性的思潮。双翅目的作品也体现了先锋性,“游戏本身就是先锋性的写作,它的开放性在不断地打开科幻,而非局限科幻”。
严锋进一步强调,《水星逆行》的革命性在于,通过技术媒介将哲学隐喻转化为可实践的认知革命。在她的作品里,传统文学中“天人合一”“刑天感知”等抽象概念,在VR、脑机接口与感官替代技术支持下,成为可身体化操作的真实体验——人类能模拟以腹部呼吸、用肠道菌群电信号“思考”的非人感知模式。他认为在《瞬息全宇宙》里成为石头、在《Bad Mojo》中扮演蟑螂、在《Stray》里化身猫,包括卡夫卡《变形记》中主角变成一只甲虫,都体现了人和万物的全新关系。“我们可以成为任何东西,可以产生各种连接”,“这令我很兴奋”。严锋特别指出,双翅目比同类探索走得更远:她既拥抱成为万物的自由,又冷静揭露其新困境——即使技术使人化身万事万物,交流隔阂依然存在,“我成为你,但我还不是你”的悖论也无法解决。这类的反转,正是科幻思想的题中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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