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百道编按】西方歌剧作为一种集音乐、戏剧、文学、舞蹈、美术等多元素于一体的综合性艺术形式，在艺术史上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今年上海音乐出版社重磅打造了《西方歌剧史》，由歌剧研究领域的领军学者沈旋、张继红合力撰述，是我国第一套系统梳理西方歌剧发展脉络的工具文献。从《达芙妮》《费加罗的婚礼》《魔笛》到《卡门》《茶花女》，从《图兰朵》《蝴蝶夫人》到《尼伯龙根的指环》《波希米亚人》，该书宛如桥梁，引领大家穿梭于西方歌剧数百年的辉煌历史，从起源的雏形到现代的多元绽放，揭开这门综合艺术的神秘面纱。
沈旋是上海音乐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我国西方音乐史学界泰斗级专家。早在2011年，沈旋就曾编撰了当代歌剧文献研究史上的丰碑之作《西方歌剧辞典》。这是一本长达120万字的著作，收入了从歌剧诞生直至20世纪以来的歌剧经典剧目，对作曲家、剧情、音乐、首演情况等多方面进行详述，被读者公认是了解和学习西方歌剧的必备参考书。
彼时，张继红也参与了《西方歌剧辞典》的部分工作，后来她顺利成为西方音乐史博士，美国斯坦福大学高级访问学者，上海音乐学院副研究员。《西方歌剧辞典》的主体工作完成以后，沈旋、张继红形成了一个共同的感受：这些作品之间的关系以及歌剧史发展的脉络纷繁复杂，既包括不同时代的纵向传承，又包含同一时代不同流派的横向影响，而国内尚无歌剧通史专著。因此，萌生了创作一部系统性歌剧史的想法。
二人最初的想法是，筹划引进并翻译关于西方歌剧史的学术著作，然而在文献遴选阶段发现，既有的通史类著述与断代史研究都很难满足当前国内的歌剧研究与教学需求。这迫使她们不得不启动自己着手《西方歌剧史》的研究、著述工作。
2007至2015年间，二人构建了包含30多种核心专著在内的歌剧研究文献储备，涵盖歌剧通史、国别史、断代史、重要作曲家、作品研究专著等方面。同步推进的剧目分析工作为《西方歌剧史》的撰写提供了比较扎实的技术支撑。2015年文献基础建设完成后，又进行了全书的架构设计并尝试写作部分章节。
2017至2021年是艰难的写作阶段。张继红坦言，“艰难，除了歌剧史本身极其繁杂的原因以外，也因为我们希望在写作方式上有所突破，既要有学术深度，又能让读者通过这本书感受到歌剧的魅力和历史的趣味性。”她希望读者阅读到的不是“高不可攀的”、枯燥的音乐理论，而是一部有趣且鲜活的关于人类精神成长的历史。
今年，这部筹划十余年的《西方歌剧史》终于在上海音乐出版社的支持下面市。全书以西方歌剧的发展、演变为线索，详细阐述了从17世纪到20世纪初欧美国家主要歌剧作曲家、体裁、作品、风格及人声等方面的特点，深入探究了在社会历史、文化背景下，重要歌剧体裁形成、发展、变化的内在原因及风格特点、发展脉络，尤其侧重于对作品风格的理解和演绎，并在此基础上探讨了不同歌剧理论的异同。
内容共分为歌剧的起源、巴洛克时期、古典时期、早期浪漫、盛期浪漫、晚期浪漫主义、20世纪初以及歌剧美学八个部分，内容丰富，史料详实，逻辑清晰。既可作为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音乐学系、作曲指挥系和普通高校声乐专业学生的歌剧史课程教材，也可作为歌剧爱好者了解歌剧的工具书。
当前中文世界关于西方音乐通史的著述呈现出多样化格局，但总体上，歌剧都是被当作作曲家创作的一个体裁来论述，没有叙述歌剧自身的发展脉络和规律。
《西方歌剧史》的突破点首先在于：从四百余年纷繁复杂的歌剧创作中梳理出历史发展的主脉，系统阐释重要流派、体裁形态、作曲家集群及风格范式间的承继关系。
在构建著述框架过程中，两位作者在方法论层面反复推敲。张继红说，“以介绍作品为例，音乐通史惯于以作曲家为纲进行风格概说，辅以典型乐谱片段作为例证，鲜见对作品的深层解构。我们认为，对经典歌剧作品的深入分析具有不可替代的史学价值——艺术史研究需平衡感性体悟与理性认知，这种双重认知维度对歌剧史尤显重要。”
全书对具有重要历史意义以及在当今歌剧舞台上演出频率最高的二十多部歌剧做了比较深入的分析。例如，第三部分第五章讲莫扎特的歌剧特点时，详细分析《费加罗的婚礼》中费加罗与苏珊娜的二重唱“一五、一十……”，讲解莫扎特如何用旋律刻画这两个人物的不同性格和动作特点，如何用调性变化揭示出人物心理及其发展、变化，用音乐完美地呈现出戏剧动作的进展。通过对这个段落的细节了解，再上升到理论层面——古典主义的乐观精神及其在音乐形式上的特点。
另一创新突破还在于着力构建雅俗共赏的叙述语言。两位作者凭借深厚的文字功底，将学术巨作演绎得幽默俏皮，时下流行的各种“梗”也是信手拈来，尽量避免了因大量专业的技术分析可能造成的阅读门槛过高的问题。在叙述罗西尼的艺术生涯部分时，为了生动阐释他在38岁就封笔的原因，特地用了时下流行的叙事：“不会经营剧院的作曲家不是好厨子。”“不过这种语言革新有着明确的边界：当涉及具体作品分析与音乐风格论证时，必须回归严谨周密的学术表述，此时的’通俗化’让位于精确性——这既是学术规范的要求，更是对艺术本体的尊重。”张继红如是说。
编撰过程中沈旋、张继红始终秉持历史音乐学的实证精神，致力于通过歌剧亚体裁的谱系梳理与历史语境重建，引领读者重返歌剧艺术的原生文化场域。这种“历史现场”的还原不能止步于音乐本体的形态分析，更要有机融合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及文学批评等多维视角。
例如，为了讲述法国大歌剧的发展历程和体裁特点，用了一节的篇幅叙述法国大歌剧兴盛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因素，尤其是剧院经理贝隆为剧院盈利而实施的各种措施。通过细腻的史料编织与场景复现，构建起1830年代巴黎歌剧院的多维历史现场感，使读者能直观感知法国大歌剧黄金时代跳动的脉搏。
不过，这种跨学科研究方式必然遭遇学科边界的认知挑战。张继红坦言，这既是艺术史研究的宿命，也是其学术魅力所在，“从手稿考据到演出实践复原，从赞助制度考辨到接受史追踪，每项论证均需穿透多重史料屏障。虽穷尽现有文献与研究方法，仍恐存在视角盲区与阐释缝隙，在此，也恳请学界同仁不吝斧正。”
张继红告诉我们，《西方歌剧史》的出版只是开始，是进一步进行歌剧研究和教学的基础，未来还有很多内容可以做。
“现阶段工作重点将集中于两大互为补充的维度：一是歌剧艺术的大众化传播。针对当前歌剧认知断层现象，我们正着力构建阶梯式知识传播体系。二是歌剧研究的跨学科方法论探索。我们正通过整合音乐形态学、戏剧叙事学与表演美学的三维分析模型，建立兼顾歌剧艺术本体分析与表演实践需求的歌剧研究方法。”
艺术无国界，情感同此心。歌剧的价值和使命问题可以说是研究西方歌剧史过程中探究的“终极问题”。
张继红认为，从底层逻辑考量，歌剧的价值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首先，歌剧中的经典作品是形式上比较完美、思维深邃、逻辑清晰的精品，人们在欣赏作品的同时更是与智者对话，与各个时代最杰出的思想对话，是提升自己的人格境界的重要途径。其次，从民族文化的角度看，歌剧艺术承载着文化自觉的深层使命。当我们了解了西方文化的本质，有能力从更广阔的历史背景、更宏观的人类精神发展层次认识西方文化，就能够相对客观地认识自我，更理性地看待本民族的文化价值，从而在全球化语境中确立清晰的文化坐标。
当前，中国民族歌剧正处于蓬勃发展时期，只有找到自身定位和使命才能让中国歌剧在守正创新中持久传唱。张继红把中国歌剧的使命总结为三个方面：
第一，歌剧是社会艺术发展水平的综合体现，歌剧演出间接地反映了国家的整体文化实力和经济实力。是国家软实力的集中体现。
第二，歌剧作为一种世界通用的艺术语言，传递本民族的历史文化和民族精神更容易为世界所理解。是讲好中国故事的最有力的语言。
第三，作为世界民族之林中的强大民族，中国人有责任为人类的共同精神财富——歌剧艺术——的传承和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通过中国歌剧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想添砖加瓦。
在不少人看来，歌剧是有门槛的。其实，绝大多数人都具备欣赏歌剧的基本素养，因为歌剧是通过声音来塑造人物形象，通过音乐来讲述故事、表达情感的综合艺术。《西方歌剧史》就给了普通读者和歌剧爱好者一把“钥匙”，不同阅读群体可依据认知需求选择相应路径。
张继红建议，对于侧重感性认知的读者，可优先阅读人文叙事色彩较为浓厚的章节。例如，从罗西尼创作生涯折射出的19世纪初意大利歌剧文化环境，以巴黎歌剧院演出运营手段管窥欧洲演艺文化生态，或是借普契尼的歌剧创作和生活解读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洲歌剧繁荣的深层原因。
具备理论探讨诉求的读者，则可聚焦歌剧价值论辩的专题研究部分。比如第八部分从美学本体论、文化政治学与接受理论三重维度展开思辨：既剖析歌剧作为综合艺术形态的审美自洽性，亦探讨其在现代化进程中的文化身份问题。从多学科视角的学理探讨，或许能为深度研究者提供方法论层面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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