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编按】日前,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80后青年作家黎幺的首部散文随笔集《漫游的辩证法:大作家们的旅行书写》(以下简称《漫游的辩证法》)。这是一份细腻的读书笔记,也一份特殊的旅行攻略。书中解读了36位大作家的经典游记作品,阐释了游记阅读滋养下的作家文学生活,以及跨越时空的旅行对作家灵魂的塑造。阅读本书,不仅能够看到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前的风景,更能看到作家笔下那些风土人情所折射出来的人文内涵,让读者在空间上展开游历,在心理与哲学层面进行反思。
《漫游的辩证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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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作者:黎幺
出版时间:2024年09月
“身体与灵魂,总要有一个在路上”。随着出行越来越便利,旅行也变得越来越容易。“说走就走”,成为人们或增广见闻、或放松心情、或逃离生活、或展示态度的有效方式之一。然而,随着拍照打卡的流行,匆匆忙忙的旅行似乎在逐渐丧失其本意,展现在众人眼中的,永远是滤镜之后千篇一律的美好。人们不再记得,在手机和互联网尚未普及的年代,旅行是需要用双脚丈量、用双眼观察、用心感悟和记录的。尤其是在那些大作家们的笔下,旅行中有赞美也有批判,有风景更有人文,在路上邂逅的平凡而伟大的灵魂,才是行路途中真正的美景。
《漫游的辩证法》中这样写道:“‘旅行’本就是一个在故乡与异乡的对照中产生,在身体和心灵的统合中起效的辩证过程。”查尔斯·狄更斯则说:“世界如此之大,容得了我,也容得了你。”
黎幺一直很想知道旅行对于人类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由于他本人十分“懒惰”,旅行对他实非乐事。于是,他更加热衷精神的旅行,即所谓的“神游”。阅读游记,正是他所选择的最便捷高效的“神游”方式。
纵观文学史,很多大作家都有游记存世。这种优雅而轻盈的文类,对于诗人或小说家而言,都是非常好的修辞练习。在一本游记当中,往往能窥见一位作家最为本真的风格与趣味。无论是史诗《奥德赛》,还是骑士罗兰或贝奥武夫的冒险故事,都在虚实难辨的文字世界里孕育了游记的雏形。正因如此,喜欢做梦的堂吉诃德才会明白,他得骑上他的瘦马,和骡背上的桑丘并辔而行,四处游历,才能留下值得为人传颂的事迹。
只是,或许是因为评论家们觉得游记作品的优点都太过直观,没什么值得深究之处,在中文的散文传统中,很少有专门介绍作家游记的作品。于是,黎幺决定由自己来做这个“提供一份书单,一份导览,并且分享一名游客在赏玩文字时的感受与体验”的先行者,不苛求一个更全面的角度,而是从作家精神转变的角度去介绍游记,让读者通过阅读,在有限的时空当中把生命拓宽一点。
80后青年作家黎幺
他说:“阅读本身与旅行的体验是很接近的。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在空间中只能占据一个相对固定的位置。在历史的长河中,更是渺小到只能算作一个点而已。但我们不甘于这种有限,于是想要拓宽自身所处的空间,摆脱贫乏的生活,便开始四处旅行。旅行,不能仅仅是身体在游走,精神同样可以漫游。我们所说的精神漫游的方式,就是阅读。”
通过阅读,人们可以有机会进入各个时空,与作者和他们书中的人物进行对话,了解那些旅行目的地的历史、文化和人们在那里得到的体验。然后,当我们有机会亲身前往那些地方时,就可以通过自己的感受去印证和对照,以不同的灵魂、不同的视角去获得最完整的旅行体验。
就如帕慕克在撰写《伊斯坦布尔》时,作为一名一直在这个城市长大的本地人,他仍然阅读了大量别人撰写的有关伊斯坦布尔的作品。一来是想要了解以前的伊斯坦布尔与他现在所处的城市有何不同,二来则是希望能够看到在别人的视角下,伊斯坦布尔是个什么样子。他需要通过这种印证来不断反省自己,他眼中有价值的东西在别人眼中是否也具有同样的价值?别人觉得有意思的东西,对他来说又是否已经司空见惯?或许只有通过对照,才能发现当我们去了解一个地方时,其实恰恰是在更进一步地了解自己。
“我们在阅读一本游记时,不仅仅是在作家用文字构造的空间内游赏,也在同时投身于川流不息的历史长河之中,每读一段优美的文字,便等于借作家之手,撷取了一朵业已结晶的浪花。这种在时间与空间中的双重收获,似乎只有在阅读游记时才能轻易实现。对于我,这些作者本人就是既壮丽亦险僻的精神景观。在文字间跋涉的愉悦和艰辛,与那些寻幽探胜的旅程也有几分相似。另外,阅读游记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建立一种微妙的‘历史感应’,找到自身在历史中的位置。”
近年来,City walk逐渐风靡,很多人把它当作另一种形式的旅行。在黎幺看来,讨论City walk是否算是旅行,主要要看人们在进行这项活动时,怀有怎样的心态,以及内心在期待什么。例如,一些本土文化爱好者,他们喜欢在城市里四处漫游,去寻找各种有趣的小角落,然后用照片或文字来记录城市的变化。一种生活方式的改变、一棵树的消失、一个地方建筑物的更替等,都会被他们留存下来。他们怀揣好奇,时刻都在了解世界,完全称得上是一种有意义的旅行。
“我们不一定非得要去很远的地方。在自己的城市里‘旅游’也是有意义的。我们生活在城市中,这个空间构造了我们的精神,但大多数人并不了解自己的故乡和长期生活的城市。或许我们能够找到一种方法将自己的心态放开,如此一来,在自己的城市,一样可以旅行。”
黎幺在新疆长大,但他真正开始了解新疆,是在离开新疆很多年后,作为一个游客重游故地的时候。著名作家帕慕克曾说,如果你没有这个空间之外的视角,就不可能真正地了解你自己所身处的这个空间。旅行,是人们对自身所处生活环境的反思,是一种对照。就如辩证法一般,当我们身处故乡,想要了解故乡,不仅需要借助外人的视角来看故乡,可能还得离开所处的位置,去另外一个地方,再和它发生对照。
故乡到底是什么?如果将自己放在所处的街道,那么五百米外的地方,就不再是故乡;若是将设定范围看作一个城市,那么离开城市,也就离开了故乡。所以,故乡是一个有弹性的范围,它取决于人们的眼界和立场。当眼界越大,立场越宽广,故乡的范围也会随之变大。这个过程与旅行有关,因为旅行会让人增广见闻。
旅行途中,有很多对照,时间和空间的对照,物质和精神的对照,人们对旅行目的地的想象和实际所见的对照,以及对当地的了解和当地人生活的对照。在这多组对照中,旅行的意义才真正完整、丰富,它对我们的影响才越明显,我们的精神收获才会越大。
在《漫游的辩证法》中,大作家们的旅行便是如此。他们在对照中完成对一个地方的认知和深入了解,从而促成精神上的某种转变。这些作家都是人类文明史上一些杰出的灵魂,他们旅行的方式和对旅行的理解,会对普通人产生很大的启发。
书中写道:“对于自己的祖国,每个人都具有一种先天的认知。凭借这种认知,他将一个广阔到几乎不可能走遍、看尽的空间与自身同一。就像一个孩子对自己母亲的情感和观感一样,这种认知能够给人舒适感、安全感,却也限制了人的眼界和胸襟,而若想摆脱这种局限,第二次斩断羁绊着自己的脐带,除了行走四方、丰富阅历之外,更要抛除成见,反身面对这片自己最为熟悉的土地,真正认识自己的祖国,自己的故乡。”
“旅行,脱离了被命名为‘故乡’的安全感和归属感,但也由此换得了只有在一种无处落脚的漂浮状态中才能体验到的特殊感受,这种舒适感或不适感,向来被认为是创造力的来源之一。因此诗人和艺术家们便自愿放逐,成为一群无根的漂泊者。”
阅读大作家们的游记,必然不可能将其作为一份旅游攻略来看待,毕竟,他们离我们所处的时代都已经很遥远了。我们看的不是多年前的风景,而是作家们的所见所闻,和那些风土人情背后的东西。
作为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十九世纪人”,作家查尔斯·狄更斯几乎与火车同龄。他出生时,蒸汽机车在几年前才刚刚问世;在他的童年时代,火车更多是作为一种奇观被人们津津乐道;在他的青年时代,载客列车恰好刚刚投入商用,将像他这样敢领时代之先的年轻人带往陆地之上的各个角落。在枯燥的轮船和颠簸的马车之外,火车给他提供了一种更具有现代时间观念的旅行方式,并且让他见识到一幅最为浓缩、整全的社会阶层浮世绘。
小说家威廉·戈尔丁,则经历了一次“滤镜破碎”之旅。戈尔丁最初的文学志愿是历史题材,他对于追溯那些久远的过去有着不可磨灭的兴趣,对于人类文明的源头也有着本能的亲近感。他在游记《埃及纪行》的开头写道:“如果说什么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古埃及人,那肯定言过其实,矫情了。但我确实感觉到有一种关联,一种异常的交感共鸣。”
1984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家的戈尔丁接到出版社委托,请求他游访埃及,并以此行的见闻为题材创作一本游记。戈尔丁兴致勃勃地接受了这个委托,启程前往埃及。然而,这次朝圣之旅却从开头就不顺利。他先是跟着向导在开罗的码头浪费了四十八小时,看够了那些没有一丝古典风情和皇家威仪的塑钢快艇和老旧船屋型游轮,接着又吹着凛冽的河风走过望不到边际的、寂寥的黄泥地。他诚实地记录了自己在埃及所遭遇的一切,记录了人们的无知和荒唐,记录了当地人对欧陆殖民者普遍的仇视,记录了“错误集合体”般别扭的水泥村舍。当他丢开知识、想象和情调,使自己成为一个纯粹的见证者,一种罕见的深度就降临在一本原本计划被用来消遣的旅游读物中。
戈尔丁的这场旅行和他的《埃及纪行》仿佛一同构成了一个象征、一种寓意:人生并不需要幻觉,即使满是痛苦,也一定会有那些真实的快乐和幸福在其中闪现,而我们只需要捉住并珍藏其中任何一个,就足以照亮整个生命。
黎幺说:“我觉得,游记作品其实是最能体现人文主义的。就如这些写作游记的这些作家,他们的旅行是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游历,旅行的收获给他们带来了精神转变,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他们对世界的认知。通过旅行,他们将人类文明看作一个整体,把文明的价值看得更加重要。他们的游记不只是向我们展现一些景观、一种趣味,更多的,是让我们感受到旅途中那些平凡又伟大的灵魂。这些作家自己在旅行途中受到了教育,随后,又把他们得到的收获通过游记传递给我们。就像我在书中说的,‘旅行者正如同拾贝人,他们情愿放弃观看世界的整体,转而去收集那些美妙的碎片’,而旅行中与美的偶遇,则是‘那些外在于人的自然美景,与人的心灵中神秘的一角重合在一起’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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