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里的唐朝》：你读的不是诗，是大唐最真实的历史

“诗史”之说，起源于唐朝。唐人孟棨在其著名的诗论著作《本事诗》中说：“杜（甫）逢禄山之难，流离陇、蜀，毕陈于诗，推见至隐，殆无遗事，故当时号为‘诗史’。”诵读唐诗，就是让自己回归唐史现场，去人才辈出的诗歌帝国，感受波澜壮阔的大唐气象。上至王朝更替，下至百姓生活，历史沉重而富有温度。为了将其严谨又轻松地展现给读者，花城出版社与作家章雪峰合作出版了《唐诗里的唐朝》，用坚实的史料，幽默的笔触，还原唐代社会图景，捕捉唐人踪迹，解锁诗词来不及告诉我们的那些事。

《唐诗里的唐朝》是学院派作家章雪峰写给大众的通俗历史读物。考据严谨，文风幽默，以唐诗为切入点讲述诗歌王朝的社会变迁，还原大唐盛世的方方面面。作为一名文史作家和出版人，章雪峰曾出版过多部个人专著，包括《中国出版家·章锡琛》，《一个节气一首诗》《藏在节日里的古诗词》《名画中的隋唐史》等。其中，《中国出版家·章锡琛》入选了“十三五”国家重点出版物出版规划项目、国家出版基金项目。章雪峰说，“中国，是诗的国度，唐诗，是诗的巅峰。千年前的唐朝诗人们，仅仅用二三十个字，就把时间、人事、地理交待得清清楚楚，并由此带我们走进一个又一个历史记忆，宛如穿越，如临现场。”近日，百道网专访章雪峰，请他带我们一起通过解析唐诗，来还原历史人物的命运沉浮。

章雪峰

“史诗互证”，诗中的历史更真实且布满细节

在《唐诗里的唐朝》一书中，章雪峰采用了清代乾嘉以来学者发轫，至陈寅恪先生始为大成的“以诗证史”“诗史互证”的方法，对诗歌中涉及到的人文地理、风俗习惯、人际关系等，进行了妙趣横生的演绎。“以诗证史”“诗史互证”是历史研究中的一种重要方法，陈寅恪先生曾做论述：“中国诗虽短，却包括时间、人事、地理三点。中国诗既有此三特点，故与历史发生关系。把所有分散的诗集合在一起，对于时代人物之关系，地域之所在，按照一个观点去研究，连贯起来可以有以下的作用：说明一个时代之关系；纠正一件事之发生及经过；可以补充和纠正历史记载之不足。”

此外，在研究和创作时，章雪峰还发现，不同于正史中存在的诸多为尊者讳的考量，诗人在创作诗歌时，写景状物均源于自己当时的真实感受，因此诗中的历史不仅更为真实可信，且能挖掘出很多历史的细节。如我们都熟悉的诗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很多人读到这句诗，想到的都是唐玄宗对杨贵妃的盛宠。章雪峰却在书中提出了更多隐藏的问题：杨贵妃当年身在长安，她吃的是哪里产的荔枝？用马远程运输荔枝又该如何保鲜？至此，便能把诗句与历史相联系，带领读者一起探寻唐朝的驿站制度和当时荔枝进贡地区等历史知识。

“这就是‘以诗证史’的意义所在。它的作用是双向的，既需要诗词为历史研究提供新史料，也需要历史为诗词研究提供新理解。读史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诗词。如果我们不读史，恐怕难以想象杨贵妃所吃的荔枝，是唐玄宗动用了国家驿站系统，才能由千里之外运来的。”

创作一本有关唐诗的书，章雪峰给自己定下的第一个要求是必须尽量做到专业、严谨、学术。在写作每一篇文章之前，他都参阅了大量的学术文献，几乎每写一万字，就要查阅至少十万字的文献。例如在写到唐朝的樱桃时，他引用了史思明的《樱桃子诗》：“樱桃一篮子，半赤半已黄。一半与怀王，一半与周贽。”在写作之前，他便对樱桃在唐朝的地位进行了考证和挖掘，发现了其“政治水果”的属性。樱桃因为“春归樱桃第一枝”，在百果之先成熟，所以古人都不敢自己先享用，而是要“荐新”。所谓“荐新”，就是向祖宗推荐新果，要将樱桃供奉于宗庙社稷之前，以祭祀祖先亡灵。通过“荐新”请祖宗吃了之后，才能自己吃，叫作“尝新”。

现代人已经基本实现了“水果自由”，完全无法想象，一颗小小的樱桃在唐朝竟然会如此受欢迎，上至皇帝，下至百姓，人人珍而重之，喜而爱之，乐而颠之。皇帝用樱桃来祭祀祖先，用樱桃来赏赐大臣；人们用樱桃来互相馈赠，甚至为之举办“樱桃宴”。到了樱桃接近成熟的季节，大家享受樱桃鲜果，饮酒作乐，吟诗作赋。“据不完全统计，《全唐诗》中涉有樱桃的诗篇，就有几百首。杜甫、白居易、王维等诗人，都留有樱桃名篇。我希望通过这样的学术考证和挖掘，可以为今天的读者们全面认识樱桃这种水果，提供全新的视角。”

除了严谨，还要有趣，才能让书籍具有更多可读性。章雪峰选择了“学术内容、大众表达”的方式，用诙谐幽默的语言来传递专业的学术内容，用读者听得懂的话语来阐释历史和文化。他认为，学术内容本就高冷，写给大众看的书，最好能更加通俗而有温度。

“泪眼思君武则天，忠心耿耿高力士”，是诗里才有的“冷门历史”

如果要追溯本书的源起，章雪峰说最该感谢的是自己的家人。在儿子5岁的时候，章雪峰开始给他讲“睡前唐诗古诗”。因为孩子还小，为了引起他的兴趣，故事的语言必须更加生动，塑造的场景也要更加立体。自然而然地，这些故事不仅吸引了小朋友，还让一个“大听众”也着了迷。章雪峰的夫人跟儿子一起听着故事，突发奇想，是不是可以把这些故事写出来发表在公众号上，让更多的人看到呢？于是，章雪峰开始了公众号写作。渐渐地，这些唐诗故事越写越多，终于聚集成了一本书。

网络文字的表达，相对更加自由。章雪峰希望自己的文字能被更多人看到和接受，如此一来，才能避免那些灿烂辉煌的历史和文化被束之高阁，甚至逐渐失传或死亡。“我愿意用我的文字，为普及中华民族的历史和文化，尽一点微薄的力量。”

只是，要将零散的故事成书，就不能像在公众号讲故事那样搞漫谈，而是要讲究谋篇布局。《唐诗里的唐朝》的内容分为三个部分：“帝国风云”“名士背影”“唐人日常”。“帝国风云”主要是与唐朝重大历史事件相关的诗篇，如“玄武门事变”“藩镇之祸”“牛李党争”“甘露之变”等；“名士背影”主要介绍了张九龄、王昌龄、王维、高适、白居易、刘禹锡、元稹、韩愈等著名诗人的人生境遇；“唐人日常”则通过诗句，从衣食住行、交际娱乐等各方面分析了唐朝人的日常生活图景。通过这三条线，章雪峰把整个唐朝的历史全部串联了起来。

相比历史本身，章雪峰更关注历史风物和生活，更关注历史细节。他写唐朝的衣服、水果、酒水，写唐朝人的小性格小风俗，这些细小又特别的东西，令他深深着迷。

书中所提到的唐诗，既有耳熟能详的名家名篇，如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和刘禹锡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等，又有并非以诗人身份留名历史的人们——王侯将相、宫妃宦官所写的诗篇，如“黄巢之乱”发起者写下的“满城尽带黄金甲”等。在这些诗人中，反而是在唐朝政界如雷贯耳、诗界却鲜有人知的诗人更让章雪峰觉得惊艳。女皇帝武则天、唐朝第一个大权宦高力士、四大美人之一杨贵妃、一介武夫史思明、反隋枭雄李密、反唐枭雄黄巢……他努力地还原一个个历史人物的命运沉浮，在字里行间写满对人的关切理解和对历史发展的分析与思考。

若不是阅读这本书，我们很难想象，以心狠手辣著称的武则天，也有哭得梨花带雨，“开箱验取石榴裙”的时候；以貌美如花著称的杨贵妃，却不仅仅是一个花瓶，还是一位杰出的音乐大师和舞蹈大师；还有曾经位高权重，深得唐玄宗李隆基信任的高力士，在被流放至死的临终时刻，依然怀着对李隆基的忠诚，感叹“夷夏虽不同，气味终不改”；甚至连“安史之乱”中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史思明，都曾爱子心切，派人奔驰六百里，只为了给儿子送上“樱桃一篮子”，虽然他转年就因权力之争被这个儿子杀害了。

慧眼证史，寄情言志，诗词总有被传诵的价值

《唐诗里的唐朝》是再版书籍。旧版的名字叫《唐诗现场》，出版后在市场上取得了很好的反响，也收获了很多精当的读者评论。根据这些评论，章雪峰又为新版增补了近五万字的内容。其中，着重增加了唐诗名句的内容：《元稹：藏在唐诗里的罗曼史》写的是元稹名句“曾经沧海难为水”；《刘禹锡的桃花与大唐的回光返照》， 写的是刘禹锡名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韩愈：庙堂、江湖都是人生舞台》，写的是韩愈名句“雪拥蓝关马不前”；《大唐音乐家的非凡朋友圈》，写的是杜甫名句“落花时节又逢君”。

书中所选诗句虽然尽量严谨，但也有一些内容收到过一些学术上的争议。例如书中所写名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那首《渡汉江》。《渡汉江》的作者，有两种说法，一说是是盛唐诗人宋之问，另一说是晚唐诗人李频。在《唐诗里的唐朝》中，章雪峰只采取了宋之问这一种说法，并没有向读者说明还有其他作者的可能性。之所以用“径取其一，不及其余”的处理方式，并非是因为他不知或者无视学术争论，而是出于行文需要，才选用了最主流的学术观点。

章雪峰解释说，历史上晚唐诗人李频的为人处世并无烂评。而宋之问，据《新唐书61宋之问传》记载，却是一个朝秦暮楚，阿谀逢迎的小人。他先是以应制诗得到武则天的赏识，后又仗着自己长相英俊，求任北门学士，以求成为武则天的面首，却因口臭被拒绝。大失所望之下，他写下《明河篇》中“明河可望不可亲”的诗句。亲近武则天不成，宋之问转而献媚于张易之，成为张易之的代笔。此外，他还蹭嫉贤妒能，谋诗害命，恩将仇报，卖友求荣，可谓是将“烂人”这个评语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认为：“一直以来，诗词的研究，因为各种原因，在作者、创作时间等问题上存在着林林总总的学术争议。这些学术争议的存在，是合理的，也是有益的，有助于开阔我们的研究视野，提供更多的研究角度。”

作为一种文学体裁，诗中总是包含很多个人感怀、虚构想象之类的内容，这些内容是否会成为“以诗证史”的阻碍，全在于作者的选择和鉴别，需要作者具备一双慧眼。章雪峰一直在努力锻炼自己的“慧眼”，希望能“以历史作舞台，诗人为演员，诗歌当台词，还原历史某一瞬间的细节。”

虽然书籍的名字是《唐诗里的唐朝》，但章雪峰却在本书的最后一篇收录了一首宋诗——南宋诗人陆游的《松滋小酌》，写成了《陆放翁的松滋两日游》。诗人是名人，诗却非名篇。这是他留给自己的一个“小彩蛋”。作为土生土长的湖北省荆州市松滋县人，他既希望在个人作品里，致敬生他养他的家乡，同时，也因为对陆游的钦佩，想要借此机会代表家乡，表达对于“亘古男儿一放翁”曾经履足乡关山水的荣幸。

章雪峰热爱诗词，也愿意为诗词著书。他说：“诗言志。诗词可以直击心灵，不仅直击古人的心灵，也在历经千百年岁月的磨砺之后，依然能够直击我们今人的心灵，为我们提供心灵的归宿。我想，这就是我们今天仍然要继续传诵诗词、研究诗词的意义所在。”

作者：张洁

终审：李星星

来源：百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