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编按】2020年,广西文物保护与考古研究所和广西师范大学组成的翻译团队翻译出版了国际著名考古学家、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教授彼得·贝尔伍德的名著《最早的农人——农业社会的起源》,这部作品是贝尔伍德近二十年来影响最大的作品“最早三部曲”的第一部,出版之后为国内东南亚的考古研究提供了重要资料,在学术界引起了很好的反响。
贝尔伍德教授
为了满足国内学术界对于东南亚考古资料的急需,翻译团队再次选择了2017年出版的“最早三部曲”新作《最早的岛民:岛屿东南亚史前史和人类迁徙》进行翻译,历时数年于2023年3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希望能够较为全面地介绍国际考古学界关于东南亚考古的最新研究成果。
《最早的岛民:岛屿东南亚史前史及人类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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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
作者:[澳] 彼得·贝尔伍德 著
译者:陈洪波 等
出版时间:2023年03月
这部新作全书共计10章,主要内容是探讨今天遍布东南亚和太平洋等地区的南岛人群起源和扩散的历史过程。贝尔伍德坚持南岛族群起源于中国华南大陆和台湾岛并逐渐向外扩散的观点,他综合运用考古学、语言学、体质人类学和分子人类学的最新材料进行论证,同时还邀请了一批在以上领域知名的专家撰写专题论文,附在有关章节之后,共同探讨这些问题。这部著作是贝尔伍德关于东南亚与太平洋地区史前考古系列研究中的又一部力作,代表了国际学术界关于南岛语系的起源和扩散研究的最新成果,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
近日,百道网对《最早的岛民》译者之一、广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陈洪波教授进行了专访,请他讲述翻译过程中的故事以及翻译这本书的意义。
陈洪波教授
百道网:您是通过什么渠道了解到这本书的?请介绍一下您成为本书译者的机缘。翻译团队一共有三人,三位是通过什么机会组成团队,又是如何分工的?
陈洪波:我们广西师范大学和广西文物保护与考古研究所具有密切的合作关系,也是文博专业硕士点的共建单位,在长期的合作中我们达成了一个共识,就是要重点在东南亚考古方面做工作。中国关于邻国和邻近地区的考古工作中,虽然在东北亚和中亚方面很有成绩,但遗憾的是,关于东南亚的工作过去开展得并不多。这些年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中国考古界对于东南亚的考察日益重视,也做了一些资料译介和少量田野工作。所以,我们也想从资料的介绍入手,让大家对东南亚考古的进展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在2018-2020年期间,我们翻译出版了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彼得·贝尔伍德教授的名著《最早的农人》,这本书虽然是研究全世界农业社会的起源,但它的基础是建立在贝尔伍德对于岛屿东南亚和太平洋史前史的研究上。该书出版以后,在学术界收到很好的反馈,于是我们就想进一步推进这方面的工作。我和另一位译者广西文物保护与考古研究所二级研究员、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谢光茂先生征询了很多学者的意见,后来贝尔伍德曾经的学生、现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研究员洪晓纯博士重点推荐了贝尔伍德2017年的新著《最早的岛民》。大家讨论之后,对这本书进行译介的工作就这样定下来了。
翻译团队署名是陈洪波、谢光茂和广西出版传媒集团有限公司杜芳芳,另外参加部分工作的还有宋秋莲和陈晓颖。我们这支团队基本上还是《最早的农人》翻译团队的延续,由广西师范大学、广西文物保护与考古研究所和广西民族博物馆三家单位的人员组成。团队成员过去也有合作过,都有比较丰富的文博考古类英文著作的翻译经验。在翻译过程中团队作业是很有必要的,因为著作内容涉及方方面面,分工翻译者也需要术业有专攻,才能保证翻译作品的质量,例如旧石器考古、体质人类学、语言学等,这些都是专业学问,需要熟悉这些领域的翻译人才才能翻译得好。谢光茂和杜芳芳两位译者主要负责第1-5章,包括古地理、旧石器和体质人类学部分,我主要负责第6-10章,包括语言学、新石器和早期金属时代部分,最后由我负责统稿。我们的翻译工作从2020年启动,到2023年出版,进行了两年多时间,整个团队付出了大量的心血。
百道网:请您简单介绍一下这本书的内容,为什么叫“最早的岛民”?
陈洪波:这本书的书名是《最早的岛民——岛屿东南亚史前史及人类迁徙》,顾名思义,讲的就是岛屿东南亚早期人类的来源以及史前社会形成的历史,之所以在最后加上“人类迁徙”一词,是强调了“人类迁徙”在岛屿东南亚史前史发展过程中特别重要的作用。
贝尔伍德认为,岛屿东南亚的史前史就是一部移民史,从旧石器时代到新石器时代,直至早期金属时代,皆是如此。贝尔伍德并非先入为主,先立论再以材料证明他的这个观点,而恰恰相反,他是从考古资料出发,再从遗传学、语言学等角度考察,得出了这个结论。这个观点实际上和东南亚国家一些本土学者并不相同。例如关于南岛文化的起源,贝尔伍德明确提出来自中国,而印尼很多学者却认为印度尼西亚才是南岛文化的发源地。对于中国学者来说,这本书最重要的贡献是提供了岛屿东南亚大量的最新考古资料。如果说《最早的农人》以理论建构见长,那么《最早的岛民》就是以资料梳理见长,而这可能是中国考古界更偏爱的。
百道网:据了解,这本书涉及的国家和语言非常多,特别是书中有越南、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等多个国家的遗址名称,以及很多的专业术语,翻译的难度非常大。请问您在翻译过程中是否遇到过一些困难,您是怎样克服的?
陈洪波:东南亚民族语言的复杂,造成了人们深入了解东南亚考古的困难,但是这个困难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大。因为东南亚考古的国际化程度很高,西方学者长期深度参与东南亚考古工作,并且在考古界起到了主导作用,东南亚考古的主要资料和研究成果在英语文献中有比较全面、系统和准确的体现。贝尔伍德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他在菲律宾、印度尼西亚和越南等国家都长期做过考古工作,当地学者也视其为权威。
这本书不可避免地涉及东南亚不同国家的各种专有名称,包括地名、人名、民族、习俗等专业名词,但是这些专业名词对于了解本书内容主旨并不会构成决定性影响。因为贝尔伍德对于这些名词的含义是有深入了解的,用英语表达出来也是准确的,所以我们作为翻译者,尽量遵照原著的英文表达就好。当然这也不是一个机械的工作,有些名词翻译还是需要根据语境、语义、语言习惯、历史传统和现代变革等情况进行恰当的处理,例如马来西亚仙本那的著名遗址Bukit Tengkorak,不少媒体会将它译为“登柯拉克山”,但其实Tengkorak的意思是“骷髅”,原意是说这里出土了很多古人类遗骸,因此这个地名直接翻译成为“骷髅山”更好。
在翻译的过程中,广西师范大学越南研究院的范氏周红和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洪晓纯两位博士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帮助。范氏周红博士是越南历史学者,对越南和东南亚很熟悉,也认识东南亚多个国家的不少学者,越南包括东南亚的很多地名等专业名词都是她帮我们查证的。还有一些问题我们是通过向洪晓纯博士咨询才迎刃而解的,例如书中提到毛利人使用的两种鱼钩,表述很复杂,这种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于是她找了不少图片和文献发给我看,我才明白是什么样子,翻译成中文也更准确了。即使如此,也很难避免书中仍会有错误,还请读者多多批评指正。
百道网:历史、考古类的作品翻译,专业性强、要求历史知识丰富。您在翻译时最重视的是什么?最花精力的是哪个地方?
陈洪波:专业著作的翻译难度很大,除了英文本身要好之外,还需要具备专业知识背景。即使是中文考古论著,读者读起来也觉得艰深晦涩,不易读懂,更不用说英文著作了。所以,如果没有考古专业背景,想要翻译好考古类著作,那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国内翻译西方考古著作从改革开放至今已有数十年的历史,今天的翻译质量也已经有了飞跃式的提升,有些译著的质量很高,达到了“信达雅”的水平,例如陈淳教授的诸多译著。我们这本译著还没有达到这个高度,在翻译时我们最重视的是翻译的准确性,希望尽量将岛屿东南亚的考古资料原原本本地介绍给国内同行,而杜绝望文生义或者偷工减料。
翻译最花精力的也是考古资料的介绍部分,因为这个环节特别繁琐,而且有很多专业名词。例如,文中多次提到在婆罗洲发现的“deep skull”,根据字面只能翻译为“深头骨”,但它真正的意思是从地下深处出土的头骨。再比如,书中说岛屿东南亚黑格尔I型铜鼓呈现“scrambled motifs”,“scrambled”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我问了很多人,包括铜鼓专家,后来才明白是“图案杂乱”的意思,就是说铜鼓在岛屿东南亚发展到后来纹饰的规范性变差。另外,贝尔伍德还有不少特殊的表达习惯,因为和中文表达不一样,仅看字面并不能理解他的真实意思,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直译,而是需要通过意译来表达出他的本义。总之,译者要付出巨大的精力和热情才能翻译好这本书,特别是在目前高校学术评价体系下,译著基本上不算科研成果,做翻译工作还需要有甘为人做嫁衣的奉献精神。
百道网:这次的合作翻译,与前一本《最早的农人——农业社会的起源》相比,有什么相同或不同的经历,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陈洪波:这次的合作翻译,我最大的感受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团队的力量很重要。除了文本翻译的巨量工作之外,其他各种事务,包括文字版权、图片版权、地图翻译、地图审核、表格处理、封面设计、正文版式、前言、后记等,都需要各方面专业机构和人员的支持和合作。
广西文物保护与考古研究所在翻译和出版经费方面给予了我们大力的支持,使本书能顺利出版。
原著作者贝尔伍德不但提供了原文,而且亲自联系各方机构,使本书获得了绝大部分图片的版权,为译著的图文并茂增色不少。此外,他还写了中文版序言,补充了关于岛屿东南亚考古的最新资料。
还有洪晓纯博士,她在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工作,研究东南亚和太平洋考古,既对这方面的知识非常熟悉,又乐于助人,《最早的农人》和《最早的岛民》这两本书的翻译她都提供了不少帮助。
另外,我们还邀请了新西兰奥塔哥大学教授查尔斯·海厄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教授帕特里克 V. 基尔希、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首席研究员焦天龙、厦门大学教授邓晓华、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付巧妹等五位海内外知名学者为本书做了推荐,在这本书的最后就有他们的荐语。
最后,两本书的责任编辑都是贾利民先生,他是考古专业出身,业务水平很高,两本书的高质量出版,离不开他的辛勤付出。
在此,我们非常感谢他们的支持、合作和帮助!
百道网:跟国内关于东南亚岛屿的考古研究成果相比较,这本书的作者有哪些独到的见解?
陈洪波:国内关于岛屿东南亚的考古研究并不多。据了解,武汉大学李英华教授、赵春光博士写了一些东南亚考古的论文,李英华教授还指导了一批综述东南亚考古的硕士论文,其中涉及到岛屿东南亚;厦门大学邓晓华教授牵头开展了南岛语族研究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课题,和岛屿东南亚考古关系密切;湖南师范大学彭长林教授撰写了《越南早期考古学文化研究》,也是一本比较厚重的著作;另外,云南和四川的一些学者也开展过相关的研究。跟以上研究成果相比较,《最早的岛民》这本书,可以说是当代关于岛屿东南亚考古研究最为权威、前沿的著作,在国际考古界和东南亚都深受推崇,对中国考古界同样也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百道网:据了解,这本书的内容涉及的学科非常多,包括考古学、语言学、遗传学、民族学、古生物学和地质学等多个领域,对于非专业的读者来说,理解难度大吗?
陈洪波:博采多学科的成果来开展综合研究,是贝尔伍德学术著作最突出的亮点之一。虽然他是一个考古学家,但他的思想之开放、视野之广阔,却不是寻常学者可比的。在考古学之外,他主要采纳了遗传学和语言学的成果作为立论的基石,遗传学也就是基因研究,使他的观点有了很强的客观性和科学性;而语言学主要是提供了一个宏观视角,可以观察到大范围的人群迁徙,这一点是考古学无法做到的;另外还有体质人类学研究、古地理学、民族学等学科的研究成果,也都纳入了他的视野。所以,他以考古为基础的这种综合研究,各方面都可以相互补充、促进和佐证,大大提高了岛屿东南亚史前史建构的丰富程度和可信程度,可能有些人不赞同他的观点,却很难从整体上否定他的学说。
对于非专业读者来说,要完全理解这本书不太容易,但是贝尔伍德对他的观点基本上都做出了集中性的阐述,并且很醒目地以“假说”的形式提出,而且从写作方式来看,这本书基本上类似于国内的历史、考古类综合性著作,而不是专业的考古报告,对读者还是比较友好的,所以阅读和把握这本书的基本内容并不太难。
百道网:您认为本书的翻译出版对于读者的意义是什么?书中有哪些值得品读的地方?
陈洪波:这本书对于读者的意义是,能够让中国学术界第一次从中文的角度全面了解岛屿东南亚的史前史,因为在此之前国内还没有这样的著作。
书中特别值得品读的地方是,岛屿东南亚的史前史与中国有如此密切的联系,这一点可能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贝尔伍德明确地说,大约从距今5000年前开始,新石器人群从中国南部经过台湾岛和菲律宾来到了岛屿东南亚,而今天岛屿东南亚民族的主体就是这些人的后裔。从语言学角度,这个假说被表述为南岛语族“出台湾说”。南岛语族实际上是一个语言学的概念,这样的归纳是综合了现存所有南岛语开展比较研究,得出的结果是台湾的南岛语居于语系树的开端。在中国大陆,南岛语早已消失了,所以没有纳入这个研究范围。但是毫无疑问,台湾岛的南岛语人群是来自中国大陆的,虽然从语言学上找不到明显迹象,但物质文化遗存却明确表明岛屿东南亚的新石器时代移民与中国浙江、福建一带的新石器时代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因此,在本书中,贝尔伍德从考古角度对这一新石器时代的移民运动表述为“出华南说”,这些都是根据不同材料、从不同学科的角度得出的研究结论,其含义是一致的。
百道网:站在一名译者和读者的角度,您会怎样向读者推荐这部作品?
陈洪波:作为统稿人,我对这本书精读过多遍,在此我隆重地向大家推荐,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理论魅力和资料厚度兼具、科学性和通俗性并存的大师级作品,对于读者开阔眼界、提高学术素养极有教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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