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编按】陈明达致力于全国古建筑、石窟寺类文物的研究与保护工作,从事建筑历史研究长达65年之久,见证了中国建筑历史学科由草创、初具规模直至创立学科体系。《陈明达全集》的出版,不仅为建筑学界留下宝贵的学术资料、历史文献,也为后辈学人的创新奠定了基础。百道网专访从事陈明达著作的整理和研究工作的学者、全集的主要整理人殷力欣,了解全集出版始末。
《陈明达全集》主要整理人 殷力欣
《陈明达全集(共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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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浙江摄影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01月
陈明达,著名的中国建筑史学家,是由中国营造学社开启的中国建筑史学研究薪火传承中承前启后的重要人物,也是公认的“继梁思成、刘敦桢先生以后在中国建筑史研究上取得重大成果的杰出学者之一”。在其去世25年之后,十卷本《陈明达全集》得以顺利出版,说明我国建筑学研究事业正处于一个繁荣阶段,也标志着建筑事业已成为我国文化复兴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国杰出的建筑历史学家陈明达(1914-1997)
这套全集涉及中国古代建筑与理论、中国文化史以及中西方建筑设计原理比较分析等多方面内容,全面系统地反映了陈明达的治学历程、研究成果和学术思想。他以中国古代建筑发展史为核心,以《营造法式》研究为突破点,在大量优秀古建筑个案分析的基础上,实证我国古代建筑在科技方面所达到的空前高度,又从中参悟我国古代建筑在文化思想方面的精深奥义,从而为重新确立自成体系的中国建筑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全集收录的《应县木塔》《营造法式大木作制度研究》等,已是建筑历史学界公认的学术经典;其他学术论文则体现了他严谨、笃实的优良学风;全集还包括陈先生的建筑设计、美术及摄影作品等,具有重大的学术价值,同时也是中国建筑史学史的珍贵遗产。
陈明达著《应县木塔》于文革前夜之1966年2月出版
陈明达代表性学术著作《营造法式大木作制度研究》书影
继《梁思成全集》《刘敦桢全集》后,《陈明达全集》成为中国建筑领域又一部大部头作品。陈明达一辈子钻研建筑史学,将他一生的学术成果结集成册,呈现给读者,极不容易。
作为全集的主要编辑整理者,殷力欣总结说,整个出版过程可谓一波三折,困难重重。他最早在1992年就开始接触这项工作,那时陈明达还在世,教授他《中国古代建筑史》《雕塑史》这些课程。1993年秋,他正式开始整理陈明达发表过的文章。
1997年8月,陈明达去世。按照他生前的嘱托,殷力欣整理陈明达遗稿。这期间,殷力欣得到了天津大学建筑学院王其亨和他的学生丁垚及其教研团队的全面帮助。此时,中国建筑学科发展日趋完善,《梁思成全集》和《刘敦桢全集》也已经成功出版,影响力比较大。丁垚率先向殷力欣提出建议:“是时候编辑出版《陈明达全集》了——要为学术界留下建筑史研究诸家的研究成果。”
2010年以后,殷力欣开始向全集的方向努力。殷力欣很感激天津大学老师以及同学给予的帮助:“丁垚当时还是年轻教师,他组成的团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整个项目甚至成为他们自己的研究项目,仅仅第七卷中的营造法式辞解,从誊抄、对照实物,天大建筑历史研究所动员参加的学生大约150人次。我是主要负责人不假,但天大的王其亨、丁垚等师生也出了非常大的力气。值得陈明达先生欣慰的是,陈明达遗稿的整理工作直接推动了天大的建筑历史学科建设。”
“关于这部全集的出版,中间还发生了些波折。”殷力欣介绍道,“2014年到2016年,本有出版社想出版,但囿于经费原因而搁浅,想等条件更加成熟时启动。”殷力欣对此给予了充分的理解。
2018年,浙江摄影出版社决定接手这个项目。殷力欣提前跟社里打好招呼,希望社里考虑好,毕竟这不是能为社里马上带来经济效益的事。“让我很感动的是,浙江摄影出版社认为,做出版要有经济效益,但是也必须要看重社会效益,担负起出版人的社会职责。他们希望这部全集的出版,能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一学科。”就这样,浙江摄影出版社对这一项目进行立项。选题立项后,浙江摄影出版社集结优秀人才组建编校团队,一边开展书稿编撰工作,一边全力申报国家出版基金,2020年初,该项目成功列入国家出版基金扶持项目。
从1992年算起,到2023年出版,这部全集花了31年。“31年的时间,其中自然会有诸多艰辛。”殷力欣回顾整个的整理过程,感慨万千。
殷力欣学的是美术史专业,而非建筑史专业,要想读懂陈明达的研究成果,需重新学习建筑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单位愿意为此立项,导致殷力欣只能在业余时间整理,因为还要兼顾谋生。
“从1998年以后,我先后换了好几份工作,一边谋生一边整理。”整理散稿也异常困难。在查原稿过程中,放在家里的原稿还好说,那些散落在各处的稿件,需要花很大力气追寻。殷力欣讲述了他追讨陈明达最早的一部书稿的过程。
“全集第一卷的《崖墓建筑——彭山发掘报告之一》,是1942年营造学社和中央研究院历史研究所合作的一个项目。但这些稿子不仅没有得到出版,甚至在杂志上分期发表的机会都没有。后来我了解到,这份遗稿的文字、绘图、摄影三个都是齐全的。”
陈明达1940年考察彭山崖墓素描稿
陈明达1940年考察彭山崖墓素描稿
原来,陈明达将这些稿件委托给了他的一个学生——重庆博物馆的龚廷万。陈明达去世后,龚廷万随之将其上交到重庆博物馆。殷力欣找到这位先生追寻这份遗稿时,龚廷万告知稿件去处,殷力欣随后又找到重庆博物馆。“重庆博物馆认可我可以将原稿拿回,但同时动员我将这些稿件捐出去。我答应,只要我能重新誊抄、整理一遍,原作还是会捐给博物馆。追寻遗稿的难,大家就可想而知。”
即便是殷力欣已经尽最大努力寻找遗稿,但还是有令人遗憾的地方,书稿中有一些零散的插图绘图,陈明达先生注明的照片等资料有的存放在台湾李济之、高去寻先生那里,现在都不好找。
此外,随着时代的变化,陈明达考察过的地方目前是否还存在,需要殷力欣亲自前往现场再次考察,以便向读者说明,如当年勘查发掘的彭山崖墓群中,就有一些现已被夷平了。
陈明达致力于全国古建筑、石窟寺类文物的研究与保护工作,从事建筑历史研究长达65年之久,见证了中国建筑历史学科由草创、初具规模直至创立学科体系。他留下诸多的学术论文、专著以及古代建筑测绘分析图稿和建筑设计作品等,对如此多的内容进行分门别类的整理,需要一定的功力。
殷力欣表示,“陈明达是一个受旧学教育比较多的人,非常看重文献功夫,并认为我的文献功夫还不错,有承担整理编校工作的潜力”。因此编辑整理全集时,殷力欣主要结合传统文献考据的编法,以时间为经,以专业分类为纬,对全集进行分类。
具体来说,从他最早1942年的稿件开始整理,考虑到1942年他完成的《崖墓建筑》涉及的是汉代的崖墓,且地域有点偏西南,还是汉代的石阙遗存较多的地方,后来又撰写了《汉代石阙》等论文,所以殷力欣在第一卷中以崖墓建筑为起始,集中收录了设计汉代石阙、崖墓等问题的文稿。
第二卷则是因为陈明达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撰写了关于雕塑史最早的论文,便以雕塑散论为起始,涵盖了之后一系列关于雕塑史和石窟专题研究类的著述,时间跨度在四十年上下。
第三卷是关于中国古代建筑通史和木结构技术研究的专辑。因为陈明达撰写这类问题的第一篇论文晚于雕塑史研究的第一篇论文,故按时间顺序列为第三卷。
按照这个顺序和思路,第四、五卷是两个重要的古建筑实例的研究专著(《应县木塔》《蓟县独乐寺》),第六至八卷则是《营造法式》专题研究。第四至第八卷都涉及《营造法式》研究,时间跨度在六十年上下。
第九卷是不宜统一归类的散论合集。
第十卷是陈明达建筑设计作品、古建筑测绘散稿与古建筑考察摄影的合集,以及附录(包括年谱、别人对陈明达的评价文章与序跋等内容)。
谈及陈明达此前的单本著作与全集的不同之处,殷力欣以耳熟能详的鲁迅作品为例,类比了这部全集的独到之处:“文学领域中的《鲁迅全集》和他的单本著作《呐喊》《彷徨》相比,看《鲁迅全集》会加深读者对《呐喊》《彷徨》的认识,而且也会完整了解鲁迅的思想体系。陈明达的作品亦是如此。他单本的著作会在某一方面给人以启发,但要了解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研究,全集会给出答案。全集会全面展示陈明达研究生涯的背景,这对于读者了解他的单本著作也很有意义。与此同时,通过对一个人学术生平的梳理,有助于大家全面了解陈明达,整体把握他的学术思想。”
这里还应强调一点,据殷力欣介绍,陈明达先生生前很希望后学既要知晓前人(包括他自己)所取得的阶段性成果,更要看到前人的历史局限,从而超越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前人,使得这个学科能够持续发展。
过去,大家认为陈明达只是专门研究古代建筑的,但通过全集会知道他为什么研究古代建筑,研究古代建筑研究的意义究竟在哪里,这也是单本著作与全集的区别所在。
提起建筑,很多人会不约而同想到维特鲁威乌斯的《建筑十书》,会想起建筑的“坚固、适用、美观”三原则,这是西方的建筑学体系。陈明达通过他的研究,告诉人们,西方的建筑学体系未必适用于中国。
以“坚固”这一原则来说,希腊建筑、罗马建筑追求万世不朽,用的材质是石头。在中国人看来,再坚固的东西都不会永远不倒。因此,中国古建筑对于坚固只把握在一个“适度”上,木材材质可以随时替换,这是中国人鲜明的理念,中国古代建筑不追求永恒,追求的是可以掌控的、随时的传承变化,这也是中国美学的一个概念原则。
关于坚固的另一方面,陈明达认为,西方用他们的一种科学精神。例如建筑材料的抗弯性,科学研究得出√2:1这样严谨完美的长宽比。有人曾质疑中国是不是不具备这样的科学探索的能力和意识。陈明达明确表示,这个答案是否定的。祖冲之把圆周率算得很细,比西方还要早一些,虽然√2:1的抗弯性强,但在实际使用过程中掌握起来很难,适度地把它变成3:2,这就非常好掌握了。所以中国建筑的坚固性,并不是追求完美的√2:1,而是采纳便于记忆和应用的3:2。陈明达说,这也是一种中国独有的智慧。
陈明达曾经说,“经过了两三代人的努力,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世界上确实存在着与西方趣味不同的、自成体系的中国建筑学”。这句话引发的思考是:只有掌握了古代的中国建筑学,大家才会针对现实情况创新,重新建立一套新的中国建筑学体系,这也是一代学人的理想。
陈明达先生晚年
作为建筑学研究者,陈明达身上所展现的皓首穷经、坚毅不拔、敦本务实的学术精神值得后人学习传承。陈明达曾跟随老师刘敦桢不辞辛苦实地测绘调查了大量古建筑与石窟寺,参与测绘古建筑百余座。走过河北定县、易县、涞水,河北西部八县,北平护国寺、北平六处喇嘛塔,河南汉阙、少林寺初祖庵、嵩岳寺塔,龙门石窟、巩县石窟,西南地区的古建筑、石窟寺、墓葬遗址等地方。之后,陈明达又曾在重庆陪都建设委员会、重庆建筑公司、文化部文物局、文物出版社等从事过一些实际工作,最后选择在中国建筑技术研究院建筑历史研究所从事研究工作。这是一个行万里路的过程,也是他读万卷书的过程,集中读一本书——宋《营造法式》——的过程,还是一个主力考察—从事城市规划与建筑设计—参与文物保护管理与决策—固守书斋回归研究事业的过程。
恢复正常工作的陈明达抓紧绘制《营造法式大木作制度大木作》图版
《陈明达全集》真实地呈现了陈明达在中国传统建筑历史与理论研究、建筑文献考证、古建筑保护实践以及建筑设计等多方面的成就和研究进展,展现了他严谨笃实的学风、独辟蹊径的学术视野以及形象思维与逻辑推演并重的治学特点,是一份宝贵的学术遗产和珍贵的历史文献。丁垚评价营造学社先贤时说:“梁思成很高明,刘敦桢很渊博,陈明达很深刻。”
殷力欣补充说:“除了可概括为‘高明’‘渊博’‘深刻’的这三位前辈学者之外,中国营造学社还有一些前辈也很值得重视,如朱启钤、刘致平、莫宗江、卢绳等。”他希望《陈明达全集》的出版,能带动出版界和研究界,大家齐心协力将那些先贤的著作尽早整理出来,公之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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