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分行不一定就是诗歌——专访《周一的火车》作者敬丹樱

作者:刘瑞丽   2023年03月09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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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编按】来自四川江油的“蓉漂诗人”敬丹樱,从2012年开始写诗,起步虽晚,但是诗歌优雅清新,别有风格。2016年起,她在成都《星星》诗刊担任专职编辑,每周一早上从家里乘火车到单位上班,周五晚上又行色匆匆赶回家。近年来,她很多诗歌草稿,都是利用火车上的碎片时间完成的。为了纪念这段时间的生活方式和写作方式,她用《周一的火车》为自己的最新诗集命名。

《周一的火车》
点击图书封面可直接购买
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
作者:敬丹樱 著
出版时间:2022年11月

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周一的火车》是一本以现实生活为背景,着眼于低处小处,以个人独特的观察角度为叙述切口,呈现有温度,有人情味,有人文主义关怀的诗集。作者敬丹樱擅于从日常提炼观点,在流动的时间里捕捉诗意瞬间,将生活经历转换成抒写经验。诗歌既带有鲜明的个人风格,又在自己的语言体系里有所突破。篇目有厚重大气的生命叩问,也间有精短小品作为情感缓冲。如同个人气质的两面:天真与端庄相互成全,相得益彰。

敬丹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四川江油。参加《诗刊》第三十五届青春诗会。获第十七届华文青年诗人奖、诗刊社2019年度青年诗人奖、第十届四川文学奖、《诗探索》第六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中国诗歌学会首届田园诗歌奖、《大风》首届金果源诗歌奖金奖等。出版诗集《槐树开始下雪》。

不想炮制“餐前小点”

百道网:作为一名诗人,是否可以说您完成了自己的文学理想?

敬丹樱:直到现在,我也不敢把自己和诗人这个称呼关联,我只是一位诗歌爱好者,写作者。写诗这件事是十年前开始的。差不多是某个夏天突然迷上了诗歌,渐渐成为一名野生作者。

诗歌写作者各不相同,就我个人而言,是没有所谓诗歌理想的,对待诗歌写作,我是一种随遇而安的状态。我没有用某个主题规划写作的愿望,只是在发现素材想要表达的时候,才会去思考如何构架。我的诗歌理想应该是如何写好下一首诗,如何写出一首不同的诗,如何写出一首特别满意的诗。显然这个目标永远都无法完成。

百道网:您个人最喜欢的诗人或作家是谁?他们对您的创作产生过哪些比较大的影响?

敬丹樱:很多年前偶然读到泰德·休斯的一首《水怎样开始演奏》,那是我读过特别绝望的一首诗,印象很深,很长时间都回不过神来。“席慕蓉诗集”则是我阅读的第一本个人诗集,也是我在购物平台上购买的第一本个人诗集,对我早期写作有一些影响,在抒情上做的功课更多些。后来阅读范围扩大,喜欢的诗人作家的名单就是一长串了,眼界也开阔很多。我最喜欢的诗人应该是杜甫这样的,无论抒写哪个向度,无论题材大小,立意轻重,他都可以做到极致。

具体到个人写作,可能还是受到一些境界和观念上的影响,而不是对句式进行拙劣的模仿,毕竟每位作者都希望自己的写作具有一定的辨识度,带有个人生活脉息和独特的气味烙痕。

百道网:担任编辑的经历,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近年来您感到自己有哪些变化?

敬丹樱:担任编辑工作对个人诗歌写作其实是有负面影响的。诗歌作者阅读诗歌,是根据自己的爱好优中选优,获取的是一种向上的阅读体验。而编辑接触诗歌是被动的,在海量筛选过程中,脑子里会塞进太多“被迫”阅读的奇奇怪怪的文本,我感觉这对个人创作伤害巨大。

近年来我在诗歌创作上最大的变化,可能是明确了在一首诗里我自己更在意什么。想要表达什么,传递什么,是一首诗的内核,诗歌的角度、结构、语言、音乐性、节奏感等为之服务,不再是我首要看重的。

百道网:您觉得,您的创作特点或者说偏好是什么?有读者认为,您的诗灵动,通透,饱满,您凭借着敏锐的洞察力往往能在人们最容易忽略的细节挖掘出最动人的诗意形成一种感染力触动读者的内心。您如何看待这种说法?

敬丹樱:我的诗歌特点就是简单好懂,最大的好处就是于读者而言没有什么阅读障碍,不过这种特点对自己的写作而言刚好也是双刃剑。很多读者对我的诗歌印象是早期风格,《周一的火车》第一辑里有一部分就是这种风格。但是一个人的写作变化都是自然而然的,这个层面没法考虑作者。一首诗写出来前,可能作者自己也不是特别明晰它最终的眉眼。正如您所说,现在我写的时候更偏重于关注生活细枝末节的诗意,诗歌文本看起来会更笨拙一些,这种变化可能会舍弃我的一部分读者。

以前有位朋友说我“你写的东西太美了,去忏悔吧”。后来我开始明白,写起来过于顺畅的东西,是值得怀疑的,你得想办法让自己的文本变得更有摩擦力。我的诗歌风格也确实有很大的变化。比如过去我喜欢写短小的诗,就像餐前小点,现在我写的东西没有那么华丽,也不再重于抒情,而是在叙述部分有所加强。身边比较了解我的朋友会觉得我思考更深入,文字更开阔些了,但是一些老读者可能不太适应这种变化。我觉得每个人的写作都会经历慢慢成熟的过程,我不可能老是停留在“小清新”这种标签上。

我个人觉得餐前小点和主菜两者同时出现在一个作者笔下其实并不矛盾,但这得建立在自己清楚哪个作品属于餐前小点,哪个作品属于主菜的前提上,虽然风味不同,但可口就是王道。

《周一的火车》里其实也选了一些小诗作为整本诗集的情感缓冲,不过如果一味把心思放在炮制餐前小点上,努力的方向肯定还是有问题的。

作者的三观自然而然融合在文本里

百道网:这本诗集和您以往的作品相比有何主要不同?

敬丹樱:《周一的火车》是阶段性作品,后三辑是2020年和2021年的作品结集。这本诗集与之前诗集收录的作品,从内容上看,现实生活题材更多一些,烟火气更浓一些,关注细节更多一些,写法上则更笨拙一些——这个刚才提到了,还有篇幅上比以往作品长一些。

在我心里,作者不能为迎合读者、市场、甚至出版尺度,来调整自己的写作方向、写作方式,跟着自己的内心走就可以了。作者要有审视自己作品的意识和判断能力,哪些诗是发表水平,哪些诗超出了刊发尺度,自己心里要有数,但该怎么写还怎么写,想写什么还写什么。一首诗的好坏,发表与否,肯定不是唯一的评判标尺。如果什么题材都能怀着诚意去尝试,且有能力处理好,当然是最理想的境界。

百道网:书名为什么叫《周一的火车》?

敬丹樱:《周一的火车》是这本诗集里的一首诗,诗里描述了我生活轨迹的转折,以及这种转变对家人的影响。因为生活轨迹变化,最近几年我每周通勤都需要借助火车这个媒介。通常是周一天不亮就从家里出发乘火车直接赶到单位,周五又行色匆匆赶回家。很多诗歌的草稿,都是利用火车上的碎片时间完成的。用《周一的火车》命名,算是对这种至今还在延续的通勤方式和写作方式的一个纪念。

为了跟书名《周一的火车》契合,我们还专门邀请插画师一起构思和打磨封面插画。插画定稿里里融入了时间、火车、等待的疲惫感,和对生活的希冀,细化到闹钟的形状、指针的指向、要不要标注时间点,以及火车以什么方式出现,火车车灯的光束朝向,装饰素材如何精简,都进行了多次沟通和修改。这也算是用心为读者准备的一份诚意。

百道网:《周一的火车》融入了您从观察和体验日常出发,发现和生成了哪些价值观?

敬丹樱:一个作者的三观会自然而然融合在文本里,这个藏都藏不住。所以有个说法叫“文品即人品”。我可能还是更愿意着墨于生活的真实面貌,为了使读者,当然首先是让自己得到缓解吧,我会尽力给疲惫的身躯安上明媚的尾巴。

摘录几个诗集里的尾句——

那时我开始相信云朵是一种植物/从棉田长出来

——《云朵与棉花》

风越吹越绿,并排坐在春天里的三根茅针/不约而同敛起锋芒

——《茅针》

仿佛神在偏爱/预支给我另外一生

——《“只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暗香和镀金的夕光/同时找到了他

——《小叶王莲》

手指触碰什么,什么就是琴键。雨声替代了钢琴/旋律微甜/音色又细又软

——《雨钢琴》

更多时候我们自渡。试着在一个人的岛屿/用孤独/搭建两个人的辽阔

——《一个人的岛屿》

风摩挲着葱茏的黄葛树/灰雀探头探脑,他搂着一朵云/慢悠悠飘起来

——《采耳》

火车般行驶在命运的轨迹/前路未完待续。因为爱,她在沿途车站/反复上下

——《火车火车》

百道网:能否分享一到三首本书中收录的您最爱的诗?他们展示和代表了您怎样的一种生活状态?

敬丹樱:这本诗集收录的诗歌基本代表了现阶段我能力范畴内的平均水准。随意举几例:《星期八》代表了包括但不限于我真实的生活状态和愿景中的生活状态,简单来说,就是希望有真正属于自己,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对现实生活的逃避,毕竟现实中没有星期八这个日子。《白衬衣女孩》用了我诗歌中少有的一种写法:双线叙事,通过一位女孩的独白推进,我觉得这种尝试是成功的,但真的很难,也再难尝试。《春分的18床》是我照顾住院的家人期间对化疗患者的观察,所有信息都来自主人公的自述,他的讲述很平静,我的整理也是客观呈现,因为平静甚至麻木,原本就是生活本来的面目。

诗歌出版的困难在于诗歌语言与出版规范的矛盾

百道网:这次合作,太白文艺出版社的编辑给了您哪些帮助?您认为诗歌在出版过程中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敬丹樱:这是和太白文艺出版社的第一次合作。先是我有出版诗集的主观愿望,偶然跟朋友谈及,朋友牵线促成的。非常感谢我的责编蔡晶晶给我权限范围内最大的自由,让我参与了一本书从无到有所有的出版环节,我甚至生出过成了一个半吊子出版编辑的错觉,也深知一本诗集出版推进的种种不易。

在我看来诗歌出版的最大困难,就是诗歌语言和出版规范之间的矛盾,好在和责编沟通融洽。责编如同润滑剂,在出版规范和诗歌作者之间,起到了润滑磨合的作用,最大权限保护了我诗歌样态的原貌。蔡晶晶老师在这一过程中也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且毫无怨言,真心感谢她。

百道网:您会给自己定什么目标吗?能否讲讲您在四川江油的日常。您现在还有怎样的学习计划、创作出版计划?

敬丹樱:我是一个懒散的人,从来不给自己定写作目标。江油是诗仙故里,有人开玩笑说我诗歌写作有地域优势,有吸收李白诗“气”的场域。其实我在江油的周末生活就是普通人的日常,甚至还有些枯燥乏味,无外乎与柴米油盐打交道,处理鸡毛蒜皮的琐事,也很少跟朋友约见。

我写诗不多,产出分布也没有规律。比如去年我一共写了七八十首诗,感觉一月份质量在及格线上的就有四十首,当时非常欣喜,后来发现只有这个月写作状态不错,甚至去年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也出自一月份。出版就只能随缘了,攒够了看得过去的文本,又有出版契机,也会再考虑出版。

百道网:近年有一种观点常冒出,说当代诗歌走到了“末路”,“怪相”层出。您如何看待当代诗歌的发展和现状?诗歌作为一种个人情感的表达形式,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写几句?

敬丹樱:“当代诗歌走到了末路”?在我看来不是这样的。“怪相”极有可能只是表象,大众感兴趣的并不是真相,也可能接触不到真相或者不愿意接受真相,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有种说法,“不要相信耳朵,要相信眼睛”,但很早就有人说了后半截,“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诗歌本来就是小众艺术,从这个意义来看,它是有门槛的。它的常态就应该是安安静静的。八十年代的诗歌黄金时代不可复制也不会重来。一件事过于被关注本身就不正常。当下诗坛太多好的诗歌和它们的作者并未被大众知晓。好的诗歌各具特色,鉴于传播途径的限制,时代背景下对读者的挑选,诗歌的阅读门槛本身这层壁垒,即使诗歌从业者和诗歌推广者已经为诗歌走近大众做出了诸多努力,对于大众而言,这也只是一时的热闹,目前诗歌走近大众只是他们美好的愿景。

诗歌当然每个人都可以写几句。但分行不一定就是诗歌,不分行的文字也未必不是诗。要不要拿出来跟人分享,决定了“那几句”是随便写写还是好好琢磨。

作者:刘瑞丽

编辑:道之

终审:李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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