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编按】在影视圈,王家卫是一位特立独行的导演。南京大学出版社“守望者·访谈”系列推出的《王家卫访谈录》,为读者呈现真实、立体、全面的王家卫。在本书译者邵逸看来,阅读本书是无限接近于与王家卫围绕其主要作品进行一次长谈的体验。关于本书的出版,百道网专访译者、南京大学出版社版权编辑邵逸,请她畅谈王家卫以及他电影作品的话题。
《王家卫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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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南京大学出版社
作者:李惠铭,[英]李沛然 编
译者:邵逸
出版时间:2022年06月
2022年6月,南京大学出版社“守望者·访谈”系列中一本新书重磅面世,它便是《王家卫访谈录》。这部访谈合集精选王家卫的二十篇重要访谈,包括数篇珍贵粤语访谈,更有多篇外语访谈首译中文,清晰勾勒他的创作理念与电影之路,完整收录他的私人书影音清单,真实还原他的人生经历,为深入了解与研究王家卫其人其事提供了珍贵的一手资料,也可以说是《花样年华》《重庆森林》《春光乍泄》标配读物。
《王家卫访谈录》自出版后引起了很高的关注度,各类媒体竞相报道。该书长期占据豆瓣影视戏剧图书一周热门榜第一名,以及非虚构类热门榜。读者好评如潮,大家认为,“该书展现出不同时期王家卫的不同侧面”,增进甚至刷新了他们对王家卫的了解。百道网专访《王家卫访谈录》译者、南京大学出版社版权编辑邵逸,和她聊了聊访谈中所涉及的有关王家卫和他的电影的话题。
《王家卫访谈录》译者 邵逸
百道网:您是一位王家卫“粉丝”吗?在翻译这本书前后,您对王家卫的了解,以及他给您的印象有哪些不同?
邵逸:在接下这本书的翻译工作时,我其实算不上王家卫的“粉丝”。但我一直是一名影迷,喜欢在黑暗的电影院心无旁骛地看一场电影,和王家卫一样因为“一下子可以忘情地走进那个世界,十分开心”,因此,我近年来翻译了一些与电影相关的作品。
用网络流行语说,翻译这本书让我对王家卫“路转粉”。我原本对于王家卫电影的印象是没有清晰的线性情节、对观众不友好。翻译过程中我把王家卫的作品,不管以前看没看过,都找出来结合书中的内容看了一遍,发现尽管叙事确实是非线性、碎片式的,但王家卫的作品只用寥寥几笔就能塑造鲜活的人物,用巧妙的手段抒发细腻的情感,审美也是全方位的出色,有其独一无二的灵气和魅力;另外这种打破常规的叙事其实也是导演艺术构想和追求的一部分。
我个人最喜欢和欣赏的是王家卫信手拈来的、天马行空的借物抒情:《旺角卡门》中,张曼玉饰演的女主角故意藏起一只杯,希望一次次离开去危险中闯荡的爱人想起她、想回家时,“就打一个电话给我,我会告诉你放在什么地方”。中国诗词有寄情于物、借物抒情的传统,王家卫仿佛一个当代电影诗人,用都市男女生活中最常见的普通物品去描述我们心中最私密、最无处表达又难以名状的情绪和感情。
百道网:影评人吴泽源认为,“就像一部王家卫电影一样,《王家卫访谈录》涵盖的面向太多,同时并行的线索也太繁杂,我们很难从其中梳理出所谓的‘主线’。”虽然可能有难度,但是作为译者,您能否帮我们做一下梳理,王家卫在这本书所收录的内容里,主要谈了什么?
邵逸:这本书收录了近30年来王家卫的20篇访谈,囊括了其几乎所有重要作品,其实是对王家卫个人经历、电影生涯和艺术风格非常丰富、全面的呈现。
几条明显的主线包括:
一、王家卫电影中的重要主题:如外来人的视角和感受、对“被人拒绝和怕被人拒绝”的情感的表现、对“变与不变”的探讨等;
二、王家卫电影的灵感来源:其个人经历及对他有深远影响的文学家和电影人;
三、王家卫的工作方式(如以演员为基础构建人物、对剧本的即兴修改、在剪辑时进行二次创作)及其与重要合作者(如演员梁朝伟、张国荣,摄影师杜可风,美术指导张叔平)的关系。
这种呈现确实是非线性的、碎片化的,冥冥中契合了王家卫很多作品的叙事结构,希望读者们能在阅读时参与进来,玩一场拼图游戏,用散落在20篇访谈中的线索拼出一个立体、真实的王家卫。
百道网:如本书《引言》里提到,王家卫拍电影预算超支、制作周期长、对演员要求苛刻、不用剧本拍摄的问题,其实在中国香港地区、美国和欧洲的独立电影界很普遍,但是为什么这些问题会是大众对王家卫的主要印象?甚至“不用剧本”早已成了这位导演最特别的标签?
邵逸:这可能是因为从过去到现在,部分媒体一直多少有些“标题党”的倾向。王家卫的拍片方式或许相对与众不同,但有其内在的逻辑,甚至一定程度上造就了其作品的特色。然而,相较于去探索、理解并向读者传达这种逻辑,更多的媒体选择了用“不用剧本”“不告诉演员台词”“不排练”等字眼将王家卫的工作方式离奇化,以吸引眼球、引起轰动。或许撕去多年来媒体简单粗暴地贴在王家卫身上的种种标签正是《王家卫访谈录》一书的重要意义之一。《王家卫访谈录》中收录的大部分访谈都是对王家卫话语的直接记录,没有记者的加工,因此,阅读本书是无限接近于与王家卫围绕其主要作品进行一次长谈的体验。
读完这本书之后,读者就会知道,王家卫“不让演员看剧本,不排练”并不是让演员在对人物和剧情一无所知情况下去演,而是“之前会和演员就他们的角色做充分的讨论”,出演《阿飞正传》的刘嘉玲就说过:“做每一场戏,每个表情、动作,王家卫都会将很多资料给我知道,令我完全(被)说服投入角色中去”。而正因为演员没有事先根据确定的剧本进行大量的准备,“正式拍摄之时,剧本依然可以修改”,而王家卫表示那是因为希望“确定自己已经尽了全力,将来绝对不可以有regret(遗憾)”。同时,因为电影是以人物为中心的,明确完整的情节线反倒不那么重要,拍摄时因为条件限制或新的灵感进行多种尝试,甚至是即兴发挥所得到的影像在剪辑时会成为二次创作的素材。
百道网:在采访中,王家卫表示,“我的戏是没有故事性的,全由人物的性格发展出情节来,我觉得故事不重要的,人物才重要。”他也正是这样先确定演员,然后根据演员的性格、形象,一点点确定角色,并让他们发展成为一个故事的。在王家卫的电影人物中,您最喜欢的或者说印象最深刻的角色是谁?他代表了这样的群体?王家卫是如何把他塑造成功的?
邵逸:我印象最深刻的人物是《重庆森林》中梁朝伟饰演的663。他把陷入爱情的个中滋味寄托在一块因相思而消瘦又因爱情而放纵发福的肥皂上,难过时在一块挤出很多水的毛巾中看到想要流泪的自己。王家卫关注都市文化,而我在被寂寞、爱、失去等众多激烈情绪淹没却又能在一定程度上“自得其乐”、自我排遣的663身上看到了每一个普通的都市人:尽管人是社会动物,但快节奏的现代都市生活导致我们时常独自面对自己复杂的内心和情绪,我们的心或脆弱善感或充满激情,但每天清晨乘地铁去上班时都不得不戴上“情绪稳定的打工人”的冷漠面具。
王家卫说:“你知道这个世界的毛病,你生活在现代社会里不可避免地面对一切,你最后只好自得其乐,不需要那么沉重下去。《重庆森林》是一部教你怎么去‘消遣’的电影:你很孤立,你一个人生活,但是你也可以用很多方法让自己拥有乐趣。”这种想法被浓缩在了663等人物身上,我喜欢他对着肥皂和毛巾一本正经地自言自语时那种的可爱和豁达。
百道网:王家卫似乎独爱描写“无根性与边缘化的人物”,有评论认为这些人的情绪影射了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香港过渡时期人们的漂浮心理,也引起同样是都市异乡人的强烈共鸣。这是王家卫的“非主流”式电影占据主流地位的主要原因吗?您认为此外还有哪些因素?
邵逸:王家卫作品的叙事方式或许可以被称为“非主流”,但其影片中表达的很多情感却是能够引起广泛共鸣的,有些契合了某个特定时期的氛围或特定人群的心理——如《春光乍泄》中对未来的不安、《堕落天使》中所表现的都市人际关系(“好似很近”,但“彼此”心理上的距离却是很远)——有些则是更普遍的,甚至“永恒的”——比如《东邪西毒》《重庆森林》中的“被人拒绝和怕被别人拒绝”,还有几乎贯穿王家卫所有作品的一种对留住那些即将逝去的东西的执着。
百道网:王家卫多次将影片背景放在20世纪60年代,当时他跟随父母离开上海到香港生活,这是他成长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从书中我们可以读到,他非常怀念、愿意保留和上海相关的味道,但是有读者指出,他展现的60年代完全基于私人的成长经历,是观点的、感觉的,而非历史的,甚至有人认为“他不了解底层的生活,只能拍自己幻想的上海都市人”。对此您怎么看?这是否是王家卫自身的一种还未打破的局限性?
邵逸:王家卫5岁离开上海移居香港,此后应该再没有在上海长期生活的经历,相较于真实的上海,他更熟悉的是在香港生活的上海人,也就是《花样年华》中重点描绘的那个“流落异乡的特殊群体”。相较于亲身的体验,他对上海的印象可能更多地是来自父母以及在香港的上海人群体对那座记忆中的故乡的描述以及一些上海小说家的作品。回忆往往经过了时间和情感的加工,并不准确,这一点王家卫也很清楚,他坦诚“影片中的一些细节可能比现实美好。不过在记忆中,一切都是美好的。”其作品是其独特经历、视角和情感的体现,确实是“观点的、感觉的,而非历史的”,但却已经实现了导演本人的创作意图。
百道网:在回答有关自己艺术视角的问题时,王家卫有“三缄其口”的倾向,比如在采访中,王家卫很擅长解释他的影片是如何拍摄的,但很少谈对自己作品的看法。不知道您是否了解或者说理解,这位导演为什么这样做?
邵逸:如果去读南京大学出版社即将出版的《幻夜奇行:大卫·林奇访谈录》,就会感觉相较而言,王家卫对自己的作品已经十分坦诚了。例如,在《王家卫的它与他》和《像即兴演奏一样工作》两篇访谈中,他都非常慷慨详细地解释了《东邪西毒》的主题并分析了其中的主要人物;另外,在《王家卫的电影超级市场》一文中他明确驳斥了外界尝试用其电影人物“引证世纪末的都市情怀”的做法。
不过,导演拒绝对自己的作品做特别明确的解读其实不难理解:导演给出的解读往往会被视为标准答案,一定程度上会扼杀观众对影片形成独特看法的可能性。观影不是做题考试,不一定需要标准答案,保留一定的神秘感、一点解读的空间,让思考和探讨成为观影体验的一部分,让观众的个人体会和才思成为对作品内涵的扩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百道网:王家卫不承认自己拍的是艺术电影,说自己的影片“其实很商业化”,他的根据为何,对此您是否认同?
邵逸:关于王家卫说自己的电影是“其实很商业化”,可能可以从这个角度理解:王家卫了解电影行业的商业性质和规则,没有也无意打破这种格局,其所做的只是在遵循商业模式的基础上,坚持自己的表达,寻找自己的生存空间。王家卫曾明确地表示“电影是商业行为的一种”,他也并非完全没有商业头脑,不知道什么样的作品卖座。事实上,王家卫清楚并理解观众的喜好:“实验性的电影在香港很难做的。香港的观众需要的是不能停下来的感官刺激……无可厚非,因为大家太累,太忙了。”但是他也认为,正如超市可以有不同的经营方式,电影这种商品也可以有“不同的包装和客路”,“市场是需要不同的东西与办事的办法”。因此,王家卫还是想拍自己的东西,一方面甘冒风险,另一方面“开源节流”,寻找自己的生存空间。
外界热衷于对王家卫的作品进行或“艺术”或“商业”的定义和分类,导演本人对此其实并不在意,他对电影的看法一向是“任何东西好看就OK”。
感谢英文版两位主编提供原文,以及解释访谈中的粤语口语问题。
百道网:这次翻译,您和两位编者是如何沟通和合作的?他们给您最大的帮助是什么?
邵逸:《王家卫访谈录》中收录的部分访谈,尤其是来自现已停刊的香港杂志《电影双周刊》的一些早期文章的中文原稿,在网络上很难找到,本书英文版的两位主编李惠铭先生和李沛然女士非常热情地为我们提供了这些稿件的扫描件,让我们直接收录原文,避免了可能造成语义偏移甚至错误的文本的反复翻译。
另外,关于对访谈文章中出现的大量广东话口语的处理,我们也与两位主编进行了沟通,两位主编解答了我在这方面的不少疑惑,另外,他们也赞同我们尽量保留广东话原文并在括号中标注大意的做法。最终部分篇目的语言可能有一些混杂难读,但也生动和原汁原味,我们希望这么做能更直接地呈现王家卫的语言和性格特色。
再次特别感谢两位主编在本书翻译编校过程中为我们提供的热心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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