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编按】油麻地曾经是曹文轩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地方,之后他创作心态有了变化,开始展示油麻地之外的世界。即便如此,属于他个人的风格仍然深深烙印在他的作品中。本文为曹文轩在琼崖从此破天荒——海南出版社少儿分社新书发布会上的讲话,他梳理了近些年的创作过程,将一些创作心得传递给读者。
北京作协副主席、北京大学博雅讲席教授、北京大学文学讲习所所长、国际安徒生奖获得者 曹文轩
2020年,我给了秋林一部长篇小说,叫《贼船》。这是一部奇特的小说,可能是过去的儿童文学还没有写过的一部作品。接下来,我答应秋林写一个中篇小说系列,有《发生在午夜的追尾》、《迷路的哑巴》等。
我要在这里报告大家的是,这些作品中的故事发生地不再是油麻地了。
从《草房子》开始,我写了不少作品,但故事基本上都发生在一个叫油麻地的地方,一块如同福克纳所说的“邮票大一点”的土地。我关于人生、人性、社会的思考和美学趣味,都落实在这个地方。但大约从2015年出版的《火印》开始,我的目光开始从油麻地转移,接着就是2016年出版的《蜻蜓眼》,情况就变得越来越明朗了,我开始了我个人写作史上的“出油麻地记”。接下来,我为人民文学出版社、天天出版社开始以“曹文轩新小说”命名的系列长篇写作,几年来我写了《穿堂风》《蝙蝠香》《萤王》《草鞋湾》《寻找一只鸟》,最近又出版了《没有街道的城市》。心态的变化是:我越来越不满足只将目光落定油麻地。我告诉自己:你的身子早就从油麻地走出了,你经历了油麻地以外的一个更加广阔也更加丰富的博大世界;在那里,你经历了不同的生活与人生,这些与你的生命密切相关的经验,是油麻地不能给与的,它们在价值上丝毫也不低于油麻地;你可以不要再一味留恋、流连油麻地了;你到了可以展示油麻地以外的世界的时候了,你到了书写你个人写作史的新篇章了。正是这样的心态转变,才有了《过堂风》《蝙蝠香》《萤王》《草鞋湾》《寻找一只鸟》《没有街道的城市》的问世,才有《贼船》,才将会有《发生在午夜的追尾》《迷路的哑巴》等。
我是一个文学写作者,同时也是一个文学研究者。我发现,在文学史上,一个作家很容易因为自己的作品过分风格化,而导致他的写作只能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经营。因为批评家和读者往往以“特色”(比如地域特色)的名义,给了他鼓励和喜爱,他在不知不觉之中框定了他的写作。他受其氛围的左右,将自己固定了下来,变本加厉地来经营自己的所谓“特色”,将一个广阔的生活领域舍弃了。这叫画地为牢,叫作茧自缚。我回看一部文学史,还发现,这种路数的作家,基本上被定为在名家的位置上,而不是大家的位置上。托尔斯泰、雨果、海明威、茨威格、狄更斯、巴尔扎克是大家。他们所涉及的生活领域都十分广泛,不是一个地区,更不是一个村落,至少是巴黎、伦敦和彼得堡。我后来读了福克纳的更多的作品,发现评论界关于“邮票大一块地方”的说法完全是不符合事实的——事实是,福克纳书写了非常广泛的生活领域。
那么,一个作家要不要讲究自己的艺术风格?当然要。大家阅读了我的新小说之后,你将会深刻地感受到,这些作品与《草房子》《青铜葵花》《细米》等作品之间的共同操守的美学观。你可以在抹去我的名字之后,轻而易举地判断出它们是出自我之手。一如既往的情感表达方式、一日既往的时空处理、一如既往地忧伤和悲悯,一如既往的画面感、一如既往的情调,无不是我喜欢的。但已经不再是油麻地,有些甚至不是不是乡村,而是城市,甚至是北京和上海这样的大都市。2017年的《蜻蜓眼》,写了上海,甚至写了法国的马赛和里昂。我其实已经是一个很熟悉城市生活的人。我在城市生活的年头是乡村生活的年头的三倍。我觉得我现在写城市与写乡村一样顺手,完全的没有问题。我有不错的关于城市的感觉,写街道与写一条乡村溪流,一样的得心应手。
看上去不一样的作品,其实稍加辨认,就可以看出它们是属于同一个家族的的,这个家族的徽记上明明白白地刻着三个字:曹文轩。
就这么转身了,转身也就转身了——其实我早就转身了,从《根鸟》《大王书》就开始了,但当时没有明确的意识。我觉得一切都在很自然的状态里。一个作家,特别是那些生活领域被大大扩展了的作家,总会去开采新的矿藏的。收在新小说系列中的六部小说,都与油麻地无关。《草鞋湾》写的是上海,《寻找一只鸟》写的是云贵高原,而这一次写《没有街道的城市》,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是在中国的哪一片天空下。至于说将要写的中篇小说系列,其地域更是天南地北了。当然,也许在哪一天我又会重回油麻地。我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空间转移。我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一切服从艺术的需要,一切服从心中故事的需要。这些故事自己在成长,但它们不一定是在油麻地的土地上。我听它们的,它们愿意在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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