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聂震宁:房向东《儒林内史》 句子连跑的时候都直立着

作者:聂震宁   2020年07月20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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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编按】近期,著名作家、鲁迅研究会理事房向东先生的著作《儒林内史》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中国出版集团公司原总裁、人民文学出版社原社长兼总编辑聂震宁为该书作序。聂震宁知人论世,他眼中的房向东做人做事都称得上认真较真、侠肝义胆,而房向东笔下的《儒林内史》细节丰富、情节跌宕且意味隽永,叙述清晰凝练,犹如“句子站得直直的,连跑的时候都直立着”,具有“外文绮交,内文脉注”的丰致与骨干。

聂震宁先生

房向东先生做人认真。做出版有如做人。无论是在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做编辑,还是到福建人民出版社做副社长兼副总编辑,抑或做了《开放潮》杂志社的社长兼主编,后来出任海峡文艺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如今又回去做福建人民出版社社长。据我所知,他都是被业内同行、同仁认为是一位认真的出版人。认真是什么?在做人上是讲德行,重情义,守信誉,说实话;在做出版上是讲操守,重实务,守规矩,求实效。无论做人还是做书编刊,房向东都当得上“认真”二字。

在文学界,房向东也是认真的人——且慢,难道在文学界可以不认真吗?对这个诘难,答案大体上是会心的一笑。君不见多少年前有过“玩文学”的说法吗?后来不是还有过“一不小心写出世界名著来”的戏言吗?文坛中不时听到用“认真”和“太认真”的说法自嘲或者打趣文友,说某人优点是认真,缺点是太认真,如此这般,褒贬之义交织,在褒贬之间游移——然而,作家房向东却是认真的。认真的房向东对写作认真,对人世间道理也认真,而且,最重要的是有正义感。二十多年来,房向东一直在认真地做着自己喜欢的鲁迅研究。奉献了一批关于鲁迅的论著,如《鲁迅与他“骂”过的人》《鲁迅:最受诬蔑的人》《鲁迅生前身后事》《关于鲁迅的辩护词》《鲁迅与他的论敌》《鲁迅是非》《孤岛过客——鲁迅在厦门的135天》《肩住黑暗闸门的牺牲者》《鲁迅与胡适——“立人”与“立宪”》《著名作家的胡言乱语》等等。要知道,如此丰厚的著述他可是在做好杂志社社长主编和出版社社长总编辑之余孜孜矻矻做出来的,这样的作家不能不承认够认真。其认真主要表现为勤奋和执着,他一直勤奋和执着于鲁迅研究和写作,还认真地写作并发表过许多散文、随笔、评论和儿童文学作品。

《鲁迅与他“骂”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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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
作者:房向东 中国大陆
出版时间:1996年01月

《鲁迅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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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东方出版中心
作者:房向东 著
出版时间:2008年01月

其实,房向东的认真远不止于此。有些读者或许读过他的《著名作家的胡言乱语》一书,那是一部关于鲁迅研究的名作,而且称得上是当今文坛并不多见的一部辛辣犀利之书。这书的辛辣之处在于直接点名道姓某位号称“酷评家”的“著名作家”,犀利之处在于针对其被称为“当代批判鲁迅登峰造极之作”的畅销书《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做了近二十万言的驳斥。也许本人孤陋寡闻,值此世风庸碌、人情圆滑的文坛,如此直接指名道姓的批驳之文殊为少见,像这样用整本书来指名道姓批驳“著名作家”的做法更为罕见。而且,作家房向东并非“君子受辱,乃拍案而起”,他之捍卫鲁迅纯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以见到他的侠肝义胆,足见他的较真。这时,我把他的认真提升到“较真”——就是那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执着态度和行为。知他者谓他较真,不知他者谓他何求。因为对那位“著名作家”,文坛人多有侧目,却不敢招惹,但凡想一想那“酷评家”的雅号,便令大都胆小怕事的文人望而生畏。

《著名作家的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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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
作者:房向东
出版时间:2011年01月

我之所以要对作家房向东在文坛的较真大加赞叹,不仅是对一位敢讲实话、不怕惹事的作家的致敬,还因为,在出版界,如房向东一般较真的同行实在难得见到。做人认真,做书编刊认真的同行大有人在,然而在这些同行中,做文章也能如此较真,如此敢于伸张正义,如此敢于得罪名人的,则肯定是凤毛麟角。在我的记忆中,1930年代的杰出出版家邹韬奋先生可真是一位敢于伸张正义、敢于得罪名人的出版家。“九一八”事变后,大学者胡适本着他一贯的折中主义态度,发表了若干主张对日绥靖妥协的言论,韬奋不能容忍,连续撰文批驳,表现了一个爱国者的悲愤和正义感。而事实上,在此之前一年多里,邹胡二人还是声气相投的文坛友人,韬奋曾经在《生活周刊》上撰写胡适访谈记,褒扬胡适的文化理想和学术见解。然而在大是大非面前,韬奋不苟且,断然选择正义,放弃了友谊。

从一定意义来看,韬奋先生选择正义,乃是出自于他的爱国情怀,也是时代使然——那是中华民族生死存亡、人神共愤的时代,任何对侵略者的绥靖妥协态度都是为社会主流舆论所反感,大众的进步刊物《生活周刊》必须发声;而房向东先生选择正义,则是他作为一个具有认真精神的作家的人格表现。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出版业内似乎有了一个潜规则,为了出版社的利益,编辑出版人大都不敢开罪于作者尤其是“著名作家”,甚至有些老社长总编辑对于本社在专业领域里撰文著书比较有锋芒的编辑,多有惴惴不安之态,生怕坏了出版社的生意。这实在是出版业文气不足,铜臭过浓,资源竞争激烈,自主创新不足的结果。房向东作为一社之长,没有顾忌那么多,一径较真于自己认定的事实和道理,一径把自己做成了网文中的“犀利哥”。不过,好像他主政的出版社生意倒也没有受到什么负面影响。

《儒林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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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江苏人民出版社
作者:房向东
出版时间:2020年05月

就是这位做人做出版写文章都如此这般认真的房向东先生,现在又为我们带来一部颇具幽默写实风格的小说集《儒林内史》。我之所以前面花了那么多笔墨讲评这部小说集的作者,乃是出于在小说评赏上我比较坚持的一个法则,即知人论世之法。小说的虚构性往往需要我们对虚构者的真实意图有所了解和理解。尽管向东一直坚持说他无意于写小说,只承认自己做的是“笔记小品”,可这部书中绝大多数篇章显然采取的都是小说作法,即鲁迅说的那种人物的素材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拼凑起来的”。那么,越是这样的小说,越是需要读者对作家的生活态度有相当的发现。就是这样一位认真乃至于较真的作家,连一众作家避之唯恐不及的“著名作家”他都敢于去挑战,那么,他把二十年目睹之怪现象,采取小说笔法书写出来,实在又是一次对生活的挑战。尽管我们会为许多作品中当代儒林人士诚实、本色、幽默、怪诞甚至猥琐的故事莞尔,可总也不由得会朝着生活的本质、文化的深处、社会的复杂上去寻求理解,这或许正是这位生活和作文都认真的作家之用心所在。

自然,我前面强调《儒林内史》创作者的生活与文学的态度,并不意味着只是欣赏其作品的认识价值,更不是说作品除作者创作初衷外在文学创作艺术上便无足道。事实上,从文学创作艺术上来看,《儒林内史》多有值得鉴赏之处。我们先拿开头的一篇《“老夫子”》来看。作品写一位老编辑贾集之,四十五六岁时,就“头发已稀疏斑白,背微驼,瘦瘦干干,一如枯柴。他患有风湿病,是在干校留下的纪念。季节更替,最是难挨,不免唉声叹气”,可是他最愿意投入时间和感情给作者写回信,有的文章不足一千字,他给作者的回信却有两千字。“他用毛笔写从右至左的竖排的信,每每缓缓点头。”他常常显出为人的清高。“他对同学或熟人的高升,经常的态度是:哼,没有什么了不起!或者是:中国没有希望了,这样的痞子也能当官?”可是当他的同学当上了副省长,他的优越感陡然而生,“吴副省长是我的同学”,这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的同学刘再复成了著名学者,刘再复每来一封信,贾集之都会悄悄地拿给某甲看,然后再给某乙看,某丙看,某丁看……在看时,对甲乙丙丁都神秘兮兮地说:“我只给你看呀!”以示友好。“贾集之的同事可以不知道他的太太是谁,他的孩子是男的是女的,却绝对不会不知道他是著名学者和作家刘再复的老同学。”因为有了吴副省长和刘再复的无形支撑,“单位的头头,他不放在眼里,哼,小小处长,神气个鸟,我的同学还当了副省长哩!文坛中人,更不放在眼里,仿佛他有了一个全国一流学者的同学,自己也成为一流的学者了。”写到这里,一个可爱而复杂的当代文化人形象已经生成。可是,作者意犹未尽,还要加上意味隽永的一笔:贾集之忽然提前退休,然后到他是台商的亲戚那里帮着人家经商了。贾集之老先生也能下海,这让他的同事不免也蠢蠢欲动。这最后一笔,顿时使得作品的视野开阔许多,内涵丰富起来。

全书二十余篇作品,像《“老夫子”》这样细节丰富、情节跌宕而意味隽永的可谓比比皆是。在《拉票记》中,参加评职称的评委们,面对一个小人物,一个年长却赢弱的编辑的请托求助,个个都信誓旦旦表示投了他一票,而实际上这位小说中主人公所得票数差了一大半,这是让人何等绝望的冷酷与虚伪!《烟盒》一篇,更是把一个出身卑微却又搞虚荣的小人物刻画得妙趣横生,小说主人公的烟盒里装的总是两种烟,真的好烟和装作好烟的差烟,从而常常看人递烟,一旦说穿自然令人忍俊不禁。不过,在我们对主人公的虚荣表示不屑之余,或许也会觉得儒林中人生活和做人的不易。想想倘若他生活烟酒无忧,又何至于卑微至此?读《儒林内史》,最让我们感觉到作者笔触的丰致与骨感。丰致是小说的细节,骨感是作品的内涵,正如《文心雕龙》所说的“外文绮交,内文脉注”,使得这些作品的肌理得到生动呈现。

最后,我还要特别建议读者诸君注意欣赏《儒林内史》的叙述。这些年在文学创作中读了许多喜欢绕来绕去的句子,总觉得是锤炼太少,使读者觉得很是腻烦,为此,每要去读小说,我总是比较警觉那文句的锤炼状况,不愿意被作者的随意挥洒所欺,只要遇到太随意的作文,便断然决定不读也罢。现在,猛然读到《儒林外史》的书写,却有舒坦许多的感觉。我要指认,作者在叙述的锤炼上是下了功夫的,可以说篇篇过硬。这使我想起法国作家福楼拜的名言:“我喜欢清晰的句子,这种句子站得直直的,连跑的时候都直立着。这几乎不可能做到。”(致路易丝·科莱,1852年6月13日)请读者诸君不妨感觉一下,这部《儒林内史》里的句子是不是大都是“清晰的”,是不是“直直的”,是不是“连跑的时候都直立着”?我觉得是的。这也是房向东先生在写作上的一种认真,如此认真的文风,我喜欢,而且希望更多的人喜欢。


(本文编辑:杨婧;编助: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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