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网·俞晓群专栏】出版业内有一句口头禅,叫“以编辑工作为中心”。其实评价一个出版社的实力,有两个重要标志:一是存留书目,二是编辑队伍。
谈编辑的类型,我首先想到几本关于编辑的好书,有《我在DK的出版岁月》《天才的编辑》,还有《编辑人的世界》。非常好看,尤其值得出版从业者研读。比如后一本《编辑人的世界》,英文名字Editors on Editing,原书封面上还有一段副题:What Writers Need to Know About What Editors Do。二〇〇〇年,工人出版社引进此书,由刘杲先生作序;二〇一四年,新星出版社推出此书新版;二〇一九年,又有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再次推出此书新版。每五年版权更新一次,没有间断,可见受读者欢迎的程度。
不过此书的名字有些歧义,即“编辑人的世界”,那个“人”字可以去掉。我在十多年前的文章《一位智者,让我们陷入失语的囧境》中,曾经提到过此事,我引陈原先生《在语词的密林里》“编辑∕编辑家”条目:“编辑是一种人,又是一种工作。编辑即是人,则不必加‘家’。作家、画家、作曲家、文学家、科学家——称‘家’。司机、教师、出纳——不称‘家’。”由此推论,称编辑为“编辑人”自然不妥。记得我的那篇文章发表时,还有“编辑人”怼我吹毛求疵:就“人”了,有何不可?于是一直“人”到现在。
言归正传。出版业内有一句口头禅,叫“以编辑工作为中心”。其实评价一个出版社的实力,有两个重要标志:一是存留书目,记得二十年前,我们试图收购一家国外出版社,他们有百年的历史,现在虽然不出新产品,但老书的版权还在,品牌还在,依然可以靠卖版权或卖企业赚钱。二是编辑队伍,评价一个出版单企业的人员结构是否合理,第一步就是看编辑数量的占比,如果非生产人员过多,管理人员比重过大,就会导致企业的成本加大。当然光有数量还不够,还要看风气,如果一个出版企业中编辑的地位不高,有才华的人得不到尊重,以致精英人物不断跳槽,或不屑于做编辑,更愿意去当官、做行政管理,那这个企业的衰落,一定不会很远了。
所谓编辑队伍,它应该由什么类型的人物构成呢?在这里,我想列举几位前辈的事迹,作为我们学习的榜样。
一是周振甫型的编辑。周先生是做案头工作的典范,向他老人家学习,一定要认真读一读十卷本《周振甫文集》,从中学习如何读书,如何审读书稿,如何写审稿意见。周先生的审读故事最感人,他曾指出过鲁迅、闻一多、郭沫若、游国恩等许多名人的错,还指出过许多古人的错。钱锺书《管锥编》序中也会写道:“命笔之时,数请益于周君振甫,小叩辄发大鸣,实归不负虚往,良朋嘉惠,并志简端。”当今之世,周先生是编辑的楷模。
二是巴金型的编辑。他是一位理想型编辑,提到他老人家,人们往往只想到他的作家身份,其实他做出版也很出色,如司马长风先生评价:“巴金以文名太高,掩盖了他在出版方面的贡献,其实后者对新文学的贡献远比前者重大。”首先巴金是理想主义的典范,上世纪三十年代,鲁迅因故批评出版界:“现在的一切书店比以前更不如,他们除想立即发财外,什么也不想,即便订了合同也可以翻脸不算的。”但不久他说,出版界也不是都坏,有一家出版社就并不坏,他还把《故事新编》交给这家出版社出版,它就是巴金主持的文化生活出版社。其次是巴金的人格魅力和奉献精神,如他在《随想录》中写道:“我一生始终保持着这样一个信念:生命的意义在于付出,在于给予,而不是在于接受,也不是在于争取。”再者巴金有“辨才”的能力,善于发现新人,扶持新人。上世纪八十年代,从维熙、谌容、张洁、冯骥才、沙叶新、张一弓、张辛欣等不少在新时期走上文坛的作家,都得到巴金的扶持、鼓励和保护。
三是胡愈之型的编辑。胡先生是一位领导型编辑,是一位奇才。邹韬奋称赞他是“生活书店的大脑”;章锡琛称赞他是“开明书店的参谋长”。胡先生的业绩很多,如他任商务印书馆《东方》杂志主编时,创编《新年的梦想》;他成立复社,首先出版《西行漫记》《鲁迅全集》;一九四九年后,他出任中央政府新闻出版总署第一任署长,组织“知识丛书”等。胡先生还是一位政治预言家,比如抗战前夕,他首先写出文章《寇深矣》;首先提出日军侵占东三省,必将成为“二战”的序幕;首先提出“主和者即汉奸”的口号等。常言一代风流,胡先生即是。
说罢编辑的楷模,还要列举两个负面的例子。
一是校对型的编辑。在这里我不是贬低校对员,而且我最主张恢复出版社专业校对的制度和岗位;但近几十年,由于职业校对员的费用与时间成本高,岗位工资低、地位低,落实很难。出版界最可怕的概念是“编校合一”,弄得书稿质量全面下降不说,新编辑入行也弄混了身份,明明是校对员,还以为自己是编辑;明明是编辑,还以为校对是自己的本职工作,或全部职能。有这样的现象存在,很值得管理者思考。
二是外行型的编辑。大概是因为这些年,编辑基本功能的缺失,编辑入职的门槛太低,毫无职业训练的人、跨界的人、行政化的人、投机的人,很容易进入编辑队伍。此类人物有两个标志性的观点,其一:“编那么多书干什么?最好能一本书打天下”;其二:“必须本本书都赚钱”。这让我想起很多年前,兰登书屋曾被一家财团收购,他们派去一位银行家管理编辑,就提出这两个口号。结果几年下来,老品牌纷纷毁灭,老编辑纷纷离职,年终算账,生产效益创下历史新低,银行家一脸茫然。为什么?此时我的眼前,又闪现出沈昌文先生诡异的笑容,他说:“出版这个行业啊,真的很怪,你越想赚钱越赚不到钱。”他还说:“靠高雅文化赚钱是一门大学问,需要一生学习;不要想靠低俗的东西赚钱,你低别人比你更低,那是没有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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