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网·唐俊荣专栏】《江南三部曲》包括《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三个长篇小说。第一部《人面桃花》2004年在长篇小说选刊《作家》发表时,我粗略地看过一次,并未引起多大的注意。2015年《江南三部曲》以高票荣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上海文艺出版社成套出版时我才一次性读完,算来已经是三年以前的事了,但是书中的很多精彩片段至今还留在脑海里,久久难以忘怀。
《江南三部曲:人面桃花 山河入梦 春尽江南(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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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作者:格非
出版时间:2012年04月
《江南三部曲》包括《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三个长篇小说。第一部《人面桃花》2004年在长篇小说选刊《作家》发表时,我粗略地看过一次,并未引起多大的注意。2015年《江南三部曲》以高票荣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上海文艺出版社成套出版时我才一次性读完,算来已经是三年以前的事了,但是书中的很多精彩片段至今还留在脑海里,久久难以忘怀。
传奇人物“老虎”——聂竹风
老虎是陆府管家宝琛的儿子。宝琛十二岁就来到陆府。老爷陆侃在扬州罢官归里时,只有宝琛一人随其南迁回到普济。陆老爷因疯出走之后,宝琛的管家担子更重。为了使其安心工作,陆母嘱其将儿子老虎接到普济陆家。
老虎来到陆家时只有四岁,因为在庆港乡下没有父亲管教,生性顽劣。浑身漆黑,油光锃亮。园子里到处是他闪电般的身影,生出不少事端。刚来没几天就把邻居家两只芦花大公鸡掐断了脖子,接着又把花二娘屋檐下马蜂窝捅破了,马蜂倾巢而出,把花二娘蜇得鼻青脸肿。弄得宝琛家家户户去赔礼道歉,扬言要把他打死。其实他哪里舍得打,等老虎睡着了,还在他屁股上亲过不停。
等到秀米从日本回来,老虎已经十四岁了,结实早熟,成天带着秀米从日本带回的私生子“小东西”,东游西逛,精力过剩无处发泄。他经常被翠莲勾引去秀米的学堂,表面上帮学堂做些零事,实际上是翠莲的性感使他魂不守舍,终于被翠莲逮住机会,达到了目的。不过好景不长,陆母一死,秀米把陆家田产全部卖光去购买枪支,筹划起事,除喜鹊无处可去,其他人都遣散回乡,宝琛也带着老虎回到庆港。离开陆府前夕,老虎随父来到陆母和“小东西”墓前告别,也是告别他在这里度过的美好而离奇的童年。
三十二年后的1943年夏末,老虎作为新四军挺进中队的支队长,率部进驻普济时,只有六十多岁终身未嫁的喜鹊仍在留守。老虎坐在浓密的树荫下,抚今追昔不胜唏嘘。老虎是怎样参加新四军,又是怎样当上支队长的,都是属于“幕后戏”,书中没有直接叙述,更显传奇意味。
解放后老虎是鹤壁地委书记,我们才第一次知道他的姓名:聂竹风。聂竹风对于秀米的儿子谭功达当然另眼相看,不过那不是循私溺爱,而是要求更严。普济水库垮坝时谭功达正在睡觉,聂竹风用长途电话把他叫醒,谭功达还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聂竹风知道这可能成为政敌们的“把柄”。其实这是一个冤案。水库垮坝时谭功达正在郊外猪场试验沼气,两天两夜没合眼,回到家里就睡死了,在家的其他领导故意不向他报告,好造成失职的事实。撤掉他的县长职务时,聂竹风痛心疾首,但他一句解释的话也没说。
文革时1969年聂竹风作为梅城地区革委会主任,被罢官免职、游街批斗。关押四年后,他最后一次来到普济,在陆家大院那座行将坍塌的阁楼上自缢身亡,时年七十六岁。
真正的女人张金芳
在第二卷《山河入梦》里,张金芳是作者写得最好的一个主角之外的“主角”。谭功达第一次带着副县长和秘书去普济水库时,正是普济水库第一次出事,工地乱成一锅粥,但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妇女拦住吉普车,她就是前几天因水库出事被闹事人群挤下山崖致死的民工王德彪的妻子张金芳。
几天后,张金芳跑到县政府闹着要见县长,信访办主任老徐跑来报告,想把她赶走,但谭功达觉得不妥,还是去见了她。当他了解情况后,便问老徐身上有钱吗?老徐把刚发的四十元工资给了他,谭县长全部给了张金芳,这个数额大大超出张金芳预期,她拿起钱高兴地走了。
数月后,谭功达的县长职务被撤,刚刚开完批判大会回到家里,发现大门未开,厨房里却热气腾腾,有一个女人身影正在忙着做饭。那女人一看房主人回来了,便大大方方地打着招呼:“下班了”,随即端上一杯热茶。谭功达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上次来上访的那个女人:“你怎么进到厨房来的?”张金芳诡异地笑道:“这都是蓠笆墙,要进来还不容易”。
原来水库事故的善后工作浮皮潦草,什么都没落实。狡黠的张金芳吸取上次的教训,绕过信访办直接去县长家里找县长,左打听右打听,硬是给她找到了。谭功达一看饭菜都快做好了,那就让她吃过饭再走吧!他那里知道,张金芳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吃饭时张金芳不知从哪里找出一瓶酒,不胜酒力的谭功达很快就醉了,最后被张金芳“绑架”了。酒醒后谭功达一再道歉,请求原谅,劝其回去,并表示愿意作出必要的赔偿。张金芳不但没走,反而软硬兼施,使谭功达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最后投降了,他自我解嘲地说“这样也好,真的很好”。
谭功达南征北战、戎马倥偬二十年,转入地方工作才两年,一直没有静下来考虑自己终身大事,四十多岁还是单身一个。县政府的同事都很关心此事,先后为其组织过十几场相亲,但真正有过实质性考虑的只有秘书姚佩佩和副县长白庭禹的侄女白小娴,想不到今天戏剧性的落到这个女人手里。其实张金芳不坏,她细眉大眼,体格健壮,心灵手巧,坚强善良,也就三十多岁,好好收拾一下,有模有样。
谭功达撤了县长之后,不能再住在这个独门独院里,重新安排了一间小巷深处的破房,谭功达只有傻眼,一筹莫展,张金芳立即动手收拾得干干净净,并在房后的空地搭出了一间厨房,勉强能够住下。就在这间破房里,张金芳生下了谭功达的儿子谭端午。
不久,谭功达被安排到花家舍公社当调研员,一去半年既没有回家看望,也没有给过一分钱。临近过年时,张金芳带着两个孩子来到花家舍。当天晚上睡到半夜,谭功达发现妻子在悄悄抽泣,眼泪浸湿了他的汗衫。原来家里果真出事了。
他们家的隔壁住着一个叫皮连生的单身屠夫,平日两家关系较好,有事相互帮忙,没事也常走动,皮连生还经常给他家送点猪下水。今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张金芳家的铝锅柄的螺丝松了,想向皮连生借把起子紧一紧。皮连生正躺在竹床上听收音机,先是用笑话调戏她,张金芳转身就走,皮连生一把将其按倒在竹床上……谭功达半天没吭声,静静地听着。张金芳觉得奇怪:“你怎么不生气?”谭功达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当时很难受,是吗?”张金芳更加嚎啕大哭,紧紧地抱着谭功达:“要是难受就好了……”这样精彩的台词,只有格非才想得出。它既显示了张金芳的坦诚,也道出了她的无奈。半年没给一分钱,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以何为生;两百天没一声问候,作为中年女人,她情何以堪。从花家舍回去不久张金芳提出了离婚申请,并答应承担两个孩子的抚养。当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带着张金芳的离婚申请来劝和时,谭功达痛快地签字同意。他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能给她和孩子们什么呢,也许去皮连生家才是她最适合的归宿。
谭功达家徒四壁,张金芳就这样净身出户,来时拖着一个“油瓶”,走时拖着两个“油瓶”。
满腔平民情怀的“高麻子”
高麻子叫什么名字,书中始终没说,使我们这样称呼似有不敬。高比谭功达年长一岁,当年在普济读过几年私塾,参军后一直在新四军军部当文书。皖南事变中他的部队被打散了,连夜赶到苏北,找到谭功达,在他手下做了一名参谋。1948年江南解放军整编时,他已经是团长了。全国解放后,地委、行署的聂竹风要调他给谭功达当副手,高麻子却要学曾文正公的功成身退,拒绝了组织的安排,回到普济当了一名小学代课老师,跟一个农妇结婚成家。后来经不住谭功达的软磨硬泡,才当了普济乡长。
高麻子性情耿直,观察事物透彻见底。他曾经跟谭功达作过一次彻夜长谈,谭功达老是弄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件事为什么到了自己手里就成了烂泥一团?高麻子说,你不想想你身边那几个“精明人”你对付不了,还能成事?!如今风云变幻,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有人学朱元璋,有人学李自成,你在其下作个芝麻绿豆官还有好受的?!高麻子旁征博引、旁敲侧击,既剖析了那些人的蝇营狗苟,也批评了谭功达的好大喜功。
高麻子对那些官们“目中无人”,唯独对谭功达“铁”死了心。谭功达撤掉县长职务之后门庭冷落,很多老同事都唯恐避之不及,正在县里参加三级干部会的高麻子提着食品和酒来慰问谭功达。谭功达喜出望外,他一面打听三级干部会的主要精神,一面拿出一叠厚厚的信纸说:“你来得正好,我昨天才写完,你把它带到会上去讨论讨论”。原来这是他酝酿很久的《梅城兴建下水道工程建议书》。高麻子说你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操那些闲心,有人理会吗?这样一来二往,两个老伙计吵起来了,高麻子生气走了!张金芳尴尬地说,你就剩下这么一个朋友,都得罪了!可是到了第三天下午,高麻子又乐颠颠地跑来了,手里大包小包拎了一大堆东西,嫂子长嫂子短地叫个不停,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高麻子最后终于倒在“侠义”的性格上。姚佩佩杀了强奸犯金玉之后,潜逃一年,因不辨方向又绕回到了普济,正碰上高麻子。高麻子认为姚佩佩作为杀人犯被通缉,是一个冤案,立即将其藏在原先陆秀米住的阁楼上,很快就被专案组逮捕。从花家舍赶来打算与姚佩佩会面的谭功达跟高麻子同时被捕。九个月后,姚佩佩被处决,高麻子和谭功达也以“反革命罪”和“包庇罪”被判刑。谭功达在獄中写过多次上诉书,都毫无结果,1976年死于獄中高麻子最后命运如何?书中没说。我想他若能熬到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也许能平反昭雪。
无怨无悔的“铁粉”庞家玉
谭功达和张金芳的儿子、应届大学毕业生、诗人谭端午,应友人之邀来到江南小镇鹤浦小住,就在他反沪的前夜,友人约了两位文学女青年在招隐寺跟他见面。其中一位十九岁叫李秀蓉的姑娘,是崇拜谭端午多时的“铁粉”,当晚就毫无障碍地“奉献”给了诗人。由于李秀蓉长久过度兴奋而大汗淋漓,深夜的凉风使她高烧不止。李秀蓉一直沉浸在被诗人疼爱的幸福之中,却全然没有觉察到一文不名的谭端午,剩着她正在高烧中迷糊不醒之际,一掏走了她口袋里仅有的一把毛票,留下半首残诗,乘火车回上海去了。
一年半之后他俩不期然地在鹤浦一家商场相遇,谭端午本想装着不认识而躲开,却被如今已经是律师庞家玉的李秀蓉毫无芥蒂地缠上了。一个多月后,他们居然匆匆地结了婚,好像原来什么问题都没有发生,只是一对久违的恋人旧情复燃。
格非用丰富的细节,把上世纪八十年代青年男女那种开放包容的心境,分析得恰如其分。谭端午那次的“恶作剧”与“骗财骗色”无关。尽管谭端午具有“文人无行”的毛病,但他对李秀蓉还是心怀爱意。回到上海后给她写过信、打过电话,终因其大大咧咧的个性,都未能交集。他还去过华东政法大学找过她,但由于她已改名庞家玉而未能见到。
庞家玉对谭端午,更是“铁粉”到底。尽管十多年的婚姻生活,纠结多于甜蜜,但她在因绝症离家出走,临终时写下的最后一行字是:“我爱你,一直!”最令端午惭愧的是,他在清理庞家玉的遗物时,发现十多年前他不辞而别留下的那半首残诗《祭台上的月亮》,虽然纸质发脆,但整体保存完好,他当即将其写完以慰亡妻在天之灵。
似乎一切都回归到两位主角十多年前相遇于招隐寺的原点之上。
(封面图片来源:2018时代杯最美书店·上海光的空间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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