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唐俊荣:从“商洛”到“秦岭”——读贾平凹第十六个长篇《山本》

作者:唐俊荣   2019年04月18日   来源:百道网·唐俊荣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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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网·唐俊荣专栏】唐俊荣退休前任湖南新华书店总经理,退休后曾担任中国图书商报总编辑。此文为唐俊荣读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4月出版的贾平凹的第十六部长篇小说《山本》有感。

《山本(精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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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作者:贾平凹 著
出版时间:2018年04月

2018年4月,人民文学出版社隆重推出贾平凹的第十六部长篇小说《山本》。这是一本写秦岭的书,原拟取名《秦岭》,后来考虑已经有了一部《秦腔》,为免混淆改作《秦岭志》吧,可是“志”字的发音是咬紧的,而书名最好是两个字的张口音,张口音琅琅上口,婴儿最早学会的语言是“爸爸”“妈妈”就是这个原因,于是此书最后定名《山本》,意即“山的本来”。可不,贾平凹的十六部长篇小说除了《高老庄》《病相报告》和《怀念狼》,其余十三部书名都是两个字。

贾平凹十分钟情于家乡山水,像通常的文学青年一样,他的文学创作就是从写商洛开始的,而且一直不停地在写商洛。商洛给了他创作的灵气,他把商洛推向了世界。然而,商洛只是雄伟壮丽的秦岭的一个小点,因此,写秦岭是贾平凹立意多年的创作夙愿。他在本书的题记中写道:“一条龙脉,横亘在那里,提携了黄河长江,统领着北方南方,这就是秦岭。中国最伟大的山。”他认为:秦岭可以北阻风沙而成高荒,酿三水而积两原,调气势而立三都。无秦岭则黄土高原、关中平原、江汉平原、汉江、泾渭两河及长安、成都、汉口不存。秦岭其功齐天,改变半个中国的生态格局。

贾平凹六十多年生于斯、长于斯、成名于斯,从来没离开过秦岭,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秦岭,也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写秦岭,他就是怀着如此崇敬的心情和义不容辞的责任,用三个年头全力投入《山本》的写作。当2017年10月13日深夜,第三稿改定时,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我得去告慰秦岭了。

面对如此伟大神奇的秦岭,从哪入手,贾平凹举重若轻,实际上他只写了秦岭腹地的一个名“涡”的镇。秦岭镇子多,涡镇是秦岭最大的镇,常住人口三万多,西北边来的黑河和东北边来的白河在涡镇会合,在交通闭塞的秦岭,它得天独厚地有船运通外,因而百业齐备,市井繁华。在兵匪频扰的乱世,涡镇有坚固的城墙,厚实的城门,是一般农村小镇难以企及的。地方势力曾一度使它成为事实上的县城,也因为这样而最终遭到毁灭。

小说的时代背景大约是上世纪初到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那时,民国体制初建,军阀混战不止,地方势力割据,是一个谁也管不了谁的年代。贾平凹有意回避带有时代烙印的大战争,他认为“大的战争从来只有记载没有故事,小的争斗却往往细节丰富,人物生动,妙趣横生”。因此,小说把叙事重点放在几股地方武装力量的频繁较量上,“兵荒马乱”就是当时的时代基调。《山本》通过以井宗秀为代表的预备团(后来升格为预备旅),和以阮天保为代表的保安队,以及以井宗丞为代表的秦岭游击队之间的明争暗斗、挑衅报复,展现出一幅风起云涌、波澜壮阔、变幻莫测的现代秦岭画卷。

小说涉及的范围不大,大体上集中在涡镇及其周边的几个县,没有上联,也没有展开。即使是作为革命武装的秦岭游击队和后来的红十五军团,作者也没有过分地渲染。

小说的现实意义主要表现在社会性的广度和深度上,使我们第一次看到真实的历史上的秦岭。

 有评论说贾平凹的小说表现出对自然的强烈追求,小说情节的淡化以至生活对故事的置换有时占了主导。我想,这当然不是说贾平凹不重视故事,应该说他是一位讲故事的能手,我进入他的“粉圈”,起初就是他以故事为诱饵的。《高老庄》、《病相报告》、《极花》和《老生》都有很好的故事,《废都》就更不用说了。而且他有这样的本事:不管什么题材,只要他想把它写成故事,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变无趣为有趣。

但是,从《带灯》开始,甚至从这个书名都能看出,他的小说观是在起变化了,至少他认为:小说不全是故事。三年前我在读《带灯》时,曾五体投地地佩服贾平凹农村生活的功底,这本农村工作教科书式的长篇,是那些仅有“体验生活”的作家写不出来的。但是,我不断地发问:它是“小说”吗?难道它不是“小说”吗?要知道,名家是可以颠覆“定义”的,谁说小说就不能这样写呢!

到了如今的《山本》,情况更有点特殊了。此书写作的初衷就带有“方志”的含义,在最初构思时,贾平凹曾经想把它写成散文体的《植物志》和《动物志》。虽然现在仍是小说,他也完全有理由用生活置换故事。

果不其然,他在小说中精心设计了一位带有贾平凹影子的麻县长。麻县长是个文化人,满腹诗书,原先还是有一些治县的方略和想法,但鉴于政局混乱不堪,社会弊病丛生,自己不能长袖善舞,处处举步维艰。他心灰意冷,不得已把兴趣转移到舞弄奇花异草上来,用他自己的话说:来秦岭任职一场,总得给秦岭做些事。于是,在几年时间里他纪录了秦岭800多种花草,300多种树木。最终写成了《秦岭志草木部》和《秦岭志禽兽部》。作者利用麻县长这个“媒介”把大量的花草树木和飞禽走兽写进书里,还结合书中的相关情节,写进了各种手工工艺。

书中对这些自然元素的叙述,不是一般的点到为止,更不是出于情节上的需要有机地融合进去,而是大胆的、放肆的,几乎是贯穿全书的,有时就像教科书似的有纲有目,条分缕析。

比如写花草,不仅对外在形状、色彩作了详细描述,还要分析它的观赏价值和药用价值。在写到菌类时,对秦岭的几种有毒菌种都详细介绍了识别方法。又比如写树木,除了介绍形状、高度,种子传播方式之外,还按树叶颜色分别列举,共举出红叶的、黄叶的、橙叶的、紫红叶的共19种。再比如写飞禽走兽,他认为秦岭的飞禽走兽爬虫游鱼比《山海经》里的更匪夷所思。贾平凹是研究《山海经》的专家,他对照《山海经》详细列举了野驴、黄羊、铁蛋鸟、双头龟、背上长人面纹的蜘蛛、长婴儿手的大蜺……等等的形状、特性以及那些“拟人化”的故事,有趣极了。

书中叙述得特别详尽的是各种手工工艺,几乎是只要故事情节碰上什么工艺,一定全面深入展开叙述,先后介绍了做棺材、制皮货、制黑茶、做纸扎、做烟丝、做女红、割蜂窝、包饺子、烧窑、织布、榨油、制药、做酒、养马等等二三十种,都写得十分专业。作者简直就是百科全书。              

贾平凹的小说一般不会刻意塑造什么文学形象,但是他的小说人物都有鲜明的个性,即使是一般角色也总有一些与众不同的行为举止,很多意想天开的细节令人经久不忘。

本书通过女主人公陆菊人与地方枭雄井宗秀之间的相互凝望、相互依存而又相互背离的命运纠缠为主线,营造出了一批有血有肉的人物。

陆菊人无疑是作者精心设计的一号人物。小说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是“陆菊人……”,到小说结尾,涡镇毁灭成一堆尘土,最后出场的还是陆菊人。

陆菊人八岁时因母亲猝死赊欠涡镇杨记寿材铺一副棺材,四年无力还钱,十二岁便作为抵债嫁给杨家做童养媳,这场看似悲剧的遭遇却使她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逆转。陆菊人秉性聪慧,可以算是乡间“人精”,进入涡镇之后,几乎未经打磨便显现出强大的气场,是涡镇公认的“女神”。她举止端庄,气质出众,布衣淡妆也能仪态万千,既是邻家大嫂,又像大家闺秀;她勤俭持家,心灵手巧,粗活拿得下,细活更善长,除了把家务安排得井井有条,还能协助公公打理生意:她尊老爱幼,乐于助人,心地善良,疾恶如仇,邻里乡亲有口皆碑。陆菊人面对如潮好评,心静如水,唯有的反应是常常自责自省。

寿材铺杨老板只有一个独生子杨钟,他比陆菊人小,个子矮小,其貌不扬,生性调皮,经常闯祸,做了父亲还尿床,而且头发脱落接近斑秃,几经求医拜佛都无济于事。但他心地善良,乐观开朗,脑子灵巧,乐于接受陆菊人的调教,不管他在外面如何生事惹非,回到家里就俯首帖耳,听凭使唤。应该说他们俩的确不太般配,杨钟自己更有自知之明,所以他从不和她一块出门,即便硬难回避,他就独自走在前面,故意拉开距离。可谁要说半句陆菊人的不是,他会立刻扑上去就打。所以陆菊人对他不太嫌弃,也不惯纵,外冷内热,恩威并施,日子过得还算顺心。

可是正在杨钟逐渐长大成人,开始懂事理事,几乎成为预备团的骨干的时候,他却在担任预备团攻打县保安队的先遣组时阵亡了。杨钟的夭折给了陆菊人莫大的打击,当井宗秀用绑腿带把杨钟的遗体背回家时,她呼天抢地,痛不欲生。杨钟的千好万好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她痛责自己没有照顾好丈夫。以前觉得他这不好那不是,他常在外面不回还觉得清静,可现在真的再也不回来了,这屋子里一下子全空了,连天都塌下了。

井宗秀跟杨钟是发小,他们两人的父亲又是过从甚密的好友,他还是杨钟的儿子的干爹。井宗秀对杨钟像兄弟一样亲密,对杨老板则像父辈一样尊敬。所以两家经常走动,烟酒茶饭,彼此都很随便。然而陆菊人心中的井宗秀却远远不是一般乡亲邻里所能比拟。

井家并不富裕,开了一家水烟店,仅能维持生计,但因井老板牵头组织过一个百多户人家参加的“互济会”,手里暂时占有上千块大洋而遭绑架,从此元气大伤,厄运临头,最后死于意外。井宗秀原来是一名乡村画师,后因其兄秦岭游击队的井宗丞牵连,曾遭拘捕关押年余,日子过得胆战心惊。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这个孤苦伶仃而又胸怀大志的小弟闯进了陆菊人的心窝。他俩像亲人一样彼此关照,又像恋人一样相互牵挂,而且常常是心有灵犀不点自通。每当陆菊人有事要找井宗秀求助,井宗秀就会不期而至。但是他们的交往真是比水还淡,有事说事,说完就散,从不闲聊,更无畅谈。没有语言的暧昧,更无肢体的接触,连手都没有握过。可是陆菊人对他们的每次相遇,都充满着仪式感,要换衣要梳头,总是莫名其妙地脸红心跳。

杨钟之死是否会给他们的关系带来某些转机?我在读第一遍时就曾这样猜想。可是就在这时,出人意料的是陆菊人把自己亲手培养的助手兼闺蜜花生介绍给了井宗秀,小说没有回避女人天然的醋意,但是“一切都为井宗秀着想”是她处理她俩关系的准则,她坚强地竭诚地促成这桩婚姻,并全力操办了这场婚礼。

井宗秀从心眼里赞赏陆菊人的为人,信任她的办事能力,委派她为涡镇茶厂统领,尽管开局险些砸锅,但井宗秀坚持初衷不为所动。陆菊人不负众望终于挺过难关,把茶厂办成扩展周边数县的大公司,而且有自己的稳定品牌,成为预备旅的主要经济支柱。

井宗秀一介平民,既无底气又无靠山,他之成为预备团团长,后又升格为预备旅旅长,纯属偶然,因此, 陆菊人最担心的是井宗秀胡作非为、身败名裂,出于良心的本能和乡亲们的期许,她对井宗秀几次出格之举都作过强力干预。 可是,井宗秀是个极具个性的一方枭雄,他不是那么容易改弦更张的,但从不向陆菊人隐瞒任何事情,常常是坦诚相告,但照做不误。 陆菊人只有哀叹:变了,一切都变了!不过这只不过是几场考验而已,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当井宗秀雄心勃勃,打算全面规划改造涡镇街巷,突然被仇人阮天保暗杀,庞大的预备旅树倒猢狲散,连井宗秀的丧事都无人操理,只能由陆菊人独自承担,她满含悲愤,沉重地拉上这块惊心动魄、惊天动地的历史的帏幕!

此书在编排制式上沿用了贾式长篇小说的惯例,不设章节标注,五十万字一拖到底。到了像电影那样需要转换镜头时,就以空行示意,悄然“化入”“淡去”。

与此相匹配的是书中段落也都比较长,几百字上千字的随处可见,最长的小段竟跨越五个页码,两千六百多字(见本书274——278面),这与今天某些网络文稿一句话一行,一行就是一段相比较,有一种格外的货真价实、质量厚重的感觉。当然,我更欣赏的是作者那种像奔腾的江河、一泻千里的高昂的叙事激情。

(本文编辑:崔书凝)

作者:唐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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