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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晓群:沈公杂说——书后的故事

作者:俞晓群   2018年12月26日   来源:百道网·俞晓群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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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网·俞晓群专栏】不久前,有出版社希望我写一本《沈昌文传》或者小传、评传什么的,我说沈公花样太多,生命力旺盛,静无成法,动无定式,我现在散着写,还跟不上他的变化呢;如果立传,大概还未写好框架,他老人家已经孙悟空七十二变化了。

此文号称杂说,自然杂乱无章。好在沈昌文先生洪福齐天,不会计较我辈胡说八道。又好在网络天地宽阔,版面大小相对随性。写出这些混话,还没来得及删改,就被光天化日了。存于下:

一、沈公高寿之明年米寿

今年以来,我们一直在谈论明年为沈公祝寿的事情。本来应该今年祝寿,明年再祝寿。可是今年他被沈双拉去美国度假,错过了祝寿时间;临行前我们为他送行,席间谈到,明年沈公恰好八十八岁,该庆贺一下吧!最好在八月上海书展上,出一本集子,搞一个活动,让老爷子快乐一下,让后辈们多了解一些那一代人的思想与情操。沈公同意了,但他说聚一下可以,别弄得正儿八经的。那就是要不正经了?该怎么做呢?

上个月陆灏来京,见到沈公、王强、吴彬、徐时霖一干人物,再讨论沈公祝寿,陆灏说编一本《八八沈公》吧,请知情者、钟情者各撰一文,汇成一册,有八十八岁纪念之意,又有“扒一扒”沈公糗事之调侃。吴彬说,最好是扒一扒那些以前没人说过的,不太光鲜的,揭老底的。接着吴彬说,俞晓群就别写啦,他跟沈公太久,说得太多、写得太多啦。声明一下,这次讨论我因故不在场,以上故事根据目击者转达,哈哈。

说得好,从八十年代中期,我追随沈公已有三十年光景,写了太多关于沈公的文字。不久前,有出版社希望我写一本《沈昌文传》或者小传、评传什么的,我说沈公花样太多,生命力旺盛,静无成法,动无定式,我现在散着写,还跟不上他的变化呢;如果立传,大概还未写好框架,他老人家已经孙悟空七十二变化了。更无奈的是你写他,他也写你,并且写得丝毫不示弱,诸如《我的黄金时期》《知心的人,称心的书》《有思想的出版家》《文化囧》《粗犷的废话》《三栖达人俞晓群》《一位边疆壮汉的内陆开发记》……正如那首老歌唱到“你说那个一来呀,我给你对上一”。你看那些题目,他老人家也是越写越平易近人了。一次沈公甚至威胁我说:“晓群,好好活着,不然等到你一百二十岁时,你离开了这个世界,我还会为你的追悼会致辞。”妈呀,吓死我了,算了吧,还写什么《沈传》啊,六十年后,还是请沈公写《俞传》吧。

二、沈公书写之无法回避

写,不写,不让写,写不好。此时我又想到,自己为什么情不自禁,总要写沈公呢?想出三个原因:

一是怕忘记,我一生身处出版职业,受到沈公影响巨多,陈年旧账,后续新知,写出来意在温故知新,一来避免遗忘,二来检点一下,自己是否未忘来时的路径。想起沈公每每强调,那些经验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思想,上接百年先贤,下融当代名流,让他经常提及的人有吕叔湘、陈原、陈翰伯、范用、宋木文、刘杲……很多很多。沈公时常感叹,他们是我们的导师,我只是他们的秘书。

二是容易写,沈公的故事都是眼前的事情,他又是一位开放型的人物,没说道,没计较,没恩怨,没禁忌,没帮派,为人最随和、最宽厚。比如一次接受采访,记者问:“您曾说过某一句话么?”沈公答:“我没有说过啊!”记者问:“那俞晓群说是你说的。”沈公回答:“哦,那就是说了。”所以我写文章,哪件事说不清楚,绕不过去,讲一段沈公的故事,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三是避不开,总结后辈对待师父的态度,大体有三个走向,其一是以师为荣,创新师业;其二是回避师传,无师自通;其三是反叛师业,弑杀师父。后者就不说了,或者说跟错了人,或者说带错人,都是走向极端的理由。单说前两者的表现,是对于师承两种不同的态度。我对沈公,一直坚持那样的观念,师父是一个客观存在,你超不超越他,他就在那里。更何况创新必有传承,超越必有标的,师父就是你的标的,你不说人家心里也有数,你说了还会给自己加分。更不用说种种道德观念、人之常情之类的约束了。

我知道自己没出息,到了现在这样的年龄和经历,还时时不忘念老。因为在我的头脑中,始终有那样一个观念根深蒂固:即使沈公老了,即使他不能再亲自上手了,即使他没有能力再给我们出主意了,但我还是要请他坐上座,这是他的造化,也是我们的造化。因为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因为见到他欣慰之情溢于言表,我们做事才有动力!因为他坐在那里,我就觉得自己还是一个青年人!

三、沈公迷路之虚惊一场

好啦,讲一段沈公的糗事吧。惊悚一下,轻松一下。

且说今年十一月十九日晚,陈墨、朱侠请沈公和我吃饭。约定下午我们去接沈公,事先打电话去沈家,白大夫接电话说:“老沈一点钟就出门走了,他说不用接,自己会去餐馆。”到了六点,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华灯初上,京城冬夜的市井气息尚在。人们在街市上无规则运动,种种躁动之感,掩饰不住俗世的温情与缠绵。

但此时,我们几个人却有些慌了,因为约定的时间已过半小时,我们还没见到沈公的身影。以往聚会,他都会提前一个小时到来,问他从何而来?他常会提到三联、某书店,拿出几本刚刚买来的书给我们看。这是按斤买的,这是地摊书,像是盗版,我们餐前围着他议论一番。可是今天怎么了?打电话给沈家,他们也没有消息,手机也没带,应该没问题吧。我们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沈公毕竟是八十七岁的年龄,耳朵又背,今天反常规啊,到底是怎么了?

六点半,我们站在酒店门口,只见灯火阑珊深处,一个破老头从暗影中闪现出来。双肩背,带着毛线帽,那是沈公!只见他面色冻得微红,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目光依然顽皮、坚强,其中隐隐流露出一点老人的羞怯与惊恐。我把他拥抱在怀里,他的身体已经冷透,我俯在他耳边问怎么了?他说是他的错,接到约会邮件,他将餐馆的名字记在一张纸条上,也没细看,自以为又是定慧桥一带。下午一路奔波,去三联取信件,又去定慧桥附近一处旧书店看书,还在楼上喝咖啡小憩一下,时间差不多了,他来到定慧桥下那一排餐馆,人家却说没有这一家餐馆啊?此时已经快到五点了,天色黑下来。沈公有点慌乱,没有办法,只好叫一辆出租车,他把条子给司机看,司机说那是在西直门桥附近啊,这才一路赶来,虚惊一场。

沈公已经进京六十多年了,如今还会迷路。

四、沈公联想之神秘合唱

写罢上面的文字,我突然想起这样一个句式:“永恒之沈公,领导我们走。”不管您是局级干部还是出版家,在我的心目中,您只是一位老者,前辈,平平常常的顺民。但您的身上,潜藏着一些永恒的东西,历久弥新,过目难忘。那是什么?这需要慢慢来悟,用一生的精力。由此引出一段离题万里的故事:

说起“永恒之沈公,领导我们走”,这句跩文是从歌德《浮士德》那里套来的。我十岁时,曾偷偷翻阅父亲的这本藏书,郭沫若译,其中的内容都没看懂,只记下插画中的美女,以及在全书结束时,有这样一首诗,后面两句记忆尤为深刻。那是“神秘合唱”中最后两句。全诗录于此:“一切无常者,只是一虚影;不可企及者,在此事已成;不可名状者,在此已实有;永恒之女性,领导我们走。”那么,歌德诗中的女性是指谁呢?她寓意着什么?这始终是一个谜,或曰是一个学术问题。百年以来,《浮士德》有多种汉译本出版,这首诗被翻译成各种样式,词句换来换去,但每一种翻译都没敢擅动“女性”一词,只是到了机器人手上才有些变化,改称女性为女人,看来西方启蒙运动的历史,以及女权主义的知识输入不够。请看董问樵译:“永恒女性自如常,接引我們向上。”钱春绮译:“永恒的女性,领我们飞升。”Google德译汉:“永恒的女人,把我们拉上来。”Google英译汉:“永恒的女人,把我们引上水面。”哈哈。

前不久有人谈论女性的重要性,不慎表达产生歧义,被人一顿痛扁。就有人调侃他说,干嘛不学一学歌德呢?学什么?当然就是《浮士德》中这句“神秘合唱”了,看看人家说得多好。好也学不了,因为背景不同,所思所想根本不同。现在我又把沈公拉扯进来,没办法,意识流,情之所至,思之所得。


作者:俞晓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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