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熙讲小故事
1、我骨子里是温州人,喜欢做生意,赚钱,我服了美国的五年军役以后就离开了,从商。我常常来香港看南老师,我进门一定会问,当然不是老师好,我进门一定会说父亲好,老师怎么回答我的好不好,他说:我有什么好,我一天到晚见不想见的人,说不想说的话,吃不想吃的东西。所以禅宗很残酷,让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老人家90多岁的时候在苏州,我每个礼拜下午三点半打给他,他刚起床的时候,有一天,我大概碰到他情绪不太好,我打给他,问候他。他第一句是:你打来干什么?我说幸好没有发脾气,我说:是您老人家说,您这大把年纪,每个礼拜要问候一次。老师突然间内疚了,他说:儿子,我这大把年纪,你不只早上要打一次,晚上还要打一次。
2、你们今天也看得到,虽然是在秋天,我穿得都比较多。去看南老师,南老师的很多客人第一次见到我,就喜欢偷偷地取笑我,说:您看您这个儿子,西点军校毕业,还那么怕风。老师就帮我解围,他很慈悲,他说:我这个儿子,不是怕风,他是怕出风头。
3、老师在我十一岁出国前的一个晚上,突然间对我说的:儿子,你长大后有机会就去读西点军校。我们现在每一个蛋糕店、面包店都有一个品牌,当年在台湾没有任何品牌的,我们家巷口有一个面包店,就叫西点面包,我就以为南老师要我去做大厨,便一口答应了。万万没有想到,之后我考进了西点军校。
老师有一个习惯,你们都看过周星弛的电影《功夫》吗?里面有一个斧头帮,用这个招式,我每一次进门,老师就用这个招式把我叫过来,然后旁边有客人,他喜欢介绍我给客人说:这是我小儿子,美国西点军校毕业。可是下一句很禅宗了,很残酷了。他下一句说:这个儿子,是有学位没有学问的人。当时我很不开心,之后慢慢体会到了,才知道老师讲的是真话,老师怎么讲学问:什么叫做学问,普通一般的说法,“读书就是学问”,错了。学问在儒家的思想上,不是文学。做事对,绝对的好,绝对的对,这就是学问。
4、我有一个习惯,喜欢做财务日记,这是我1985年离开美国部队的最后一个月,薪水每个月加起来有两千多美金,租金、餐费,花了什么钱都有记。我离开部队大概四年以后,每个月的薪水就跳到六万多美金,在当时我很骄傲,一进房子见老师,鼻子都朝着天,老师看着我很不顺眼,问我赚多少钱,我说一个月六万多美金。老师说:你那么一点点钱,你在矮人中间做高人,你觉得你很了不起,在我的眼里我看你快起不了,你继续这样子下去,我保证你血本无归。结果过了几年以后,我被几个台湾人骗得光光的。
被骗光后,我很失落,老师叫我去闭关一个礼拜,看我很悲伤,他说:儿子,一个人得意的时候不忘形,可是,失意的时候也不要忘形,不要见到人就说你没钱。
5、南老师会客的地方,就是晚上餐桌的地方。来这个地方有三种人,虔诚信佛求开悟的,第二是遇到困难求解决的,第三种完全是来攀缘的。来老师饭桌的人有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有穷酸学生,也有江湖郎中,可是老师一概以贵宾来接待每个人。你们不要羡慕这些来过这个餐桌的人,老师怎么形容来过的人呢?他说这里来过的人都是“倒霉大团结,发财不见面”的人。老师吃完饭就讲课,这是我们最享受的时候。来过的客人很多故事。有一个人来了,跟老师讲他这一生满怀大志,要做慈善,要做这个,要做那个。老师坐在那里大概两个钟头,就一直点头。客人走了以后,学生说:老师您怎么不回答他一下呢?老师说:我怎么跟他回答?我怎么回答他要不要跟他一起做事?我没有跟他共过事。其实,共过事,大家要记在心里,你若跟这个人没有共过事,不了解,就不要轻易答应,慎重为好。
6、老师他一年四季,讲究干净、整齐、舒服,讲究礼节,一生不讲究排场,从来不在外招待客人,都在自己家里招待客人。老师常说排场最难受,引用杜月笙的三个面来形容,排场是很麻烦的,那是体面、场面、情面。南老师一生可以用这几个字形容:淡泊明志,宁静致远。
7、老师在大陆的第一任秘书叫崔德众。老师有抽烟的习惯,德众就帮他用打火机点火,,老师就一手把他推开。德众说:老师,给您点烟,我是恭敬您。老师说:不可以,这样会培养傲慢心。我在香港生活多年,常常看到有些家庭富有起来,都有专门的司机,有佣人。我就跟老师提过。他说:儿子,千万不要这样,你这样,就像身边永远有两个间谍。
8、每次我带我的金融界朋友上去看南老师,老师一问他们做什么,一听到是投行,老师说:你们这个不叫事业。南老师怎么说事业:一个人一辈子做一件事情,对社会大众有贡献,对国家民族,对整个的社会都是一种贡献,这才算是事业。
9、老师晚年在苏州太湖大学堂,他用挂单两个字来形容,也是老师写的,他说:这是父志,是你祖父当年对我说的,得一日斋粮且过一日,得几天缘分便住几天。我们现在的社会很注重累积资产,在哪里有多少套房子等等,其实我们每个人这一生都在挂单。老师最后形容他在苏州太湖大学堂,他说这个地方是:一天和尚一天钟,和尚走了庙也空。他也担心苏州大学堂以后变成什么。
10、南老师有很多头衔,特别是国学大师、一代宗师,老师都不认这几“师”。老师自称自己是“学人”,甚至说他这一生“一无所长,一无是处”。都说南老师精通儒释道、诸子百家,但他最重视的是儒家,可以从他的《论语别裁》里看到。
(本文内容由东方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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