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儿童文学理论的一个重大问题——如何理解中国古代的儿童文学

作者:王泉根   2018年08月26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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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文学史研究是文学理论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中国古代是否存在儿童文学一直是儿童文学理论研究的难点与焦点问题。文章否定了“建构观”所谓中国古无“儿童文学”一词,古人的意识里没有“儿童文学”这一概念,所以中国古代是不存在儿童文学的这一说法,提出了三个方面的文学史观念。文章表示提出中国儿童文学“古已有之”这一文学史概念,显然是基于中国儿童文学发展成熟后对自己“身世”起源的追溯,是一种“后见之明”的谱系的“发明”。

Abstract

The study of literary history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literary theory research. The existence of children's literature in ancient China has always been a difficult and focal issue in the study of children's literature. This article puts forward three aspects of the concept of literary history. It denied “ancient China didn’t have the word children’s literature” from “constructive view”. For there is no concept of "children's Literature" in the ancients' consciousness, 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children's literature in ancient China. The article indicates a concept of literary history that Chinese children's literature is ancient. Clearly, it is based on tracing the origin of Chinese children’s literature after its maturity. This is an invention of hindsight.

一般认为,文学研究包括文学史、文学理论、文学批评三大板块,但也有的论者把文学史直接纳入文学理论之中,如美国雷·韦勒克的名著《文学理论》就是这么做的。受其影响,国内已有多种文学理论教程也将文学史纳入文学理论之中,仅笔者所见就有鲁枢元的《文学理论》、南帆的《文学理论》。因而今天我们讨论儿童文学理论的问题,不妨也将儿童文学史纳入进来。而事实上,我们的儿童文学理论争鸣往往会涉及历史。由于许多人都将进入文学史的作品(书目)视作经典,文学史即文学经典化的历史,是对经典之作的一种“权威”鉴定。因而如何书写中国儿童文学史,哪些作品可以或者应当进入儿童文学史,这些自然是涉及儿童文学理论的意义重大的事。

但是,如果有人告诉你:由于中国人不够争气,中国古代是没有儿童文学的,因而中国的儿童文学史书写,最长也就百余年的历史。那你该怎么看呢?

这是我一直纠结于心、久久难以释怀的一个“儿童文学理论”的重大问题。因为我在某核心期刊上读到了这样的论断:儿童文学不是一个客观存在的“实体”,只有“建构”的“观念”的儿童文学才是儿童文学,由于中国“古代文献里从未出现过‘儿童文学’一词,可见古人的意识里没有‘儿童文学’这一概念”,因此中国古代没有出现“建构”的“观念”的儿童文学,中国古代是不存在儿童文学的。

有人告诉我,这位教授的这一观点似乎已被视为中国儿童文学史的权威观点,照此推论,不争气的中国人的儿童文学历史最多也就上百年而已。“建构观”因为是从西方文论批发来的,所以特别显得“高大上”与前卫、先锋。读完这篇“大作”,我实在无比忧伤。按此观点,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断:我们的祖先在还没有发明“人”这个字,也即还没有“建构”的“观念”的“人”之前,人是不存在的,因而我们的祖先也是不存在的。再按此观点,那些被周作人、赵景深们反复论证了的“中国童话自昔有之”的童话、童谣等等“实体”儿童文学,尤其是被比较文学、民间文学研究界视为经典的中国古代“灰姑娘型”童话—唐代段成式所著《酉阳杂俎》中的“叶限”故事自然也不是儿童文学。还有那位著名美学家李泽厚先生,居然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出版的《美的历程》中就断言:《西游记》是“中国儿童文学的永恒典范,将来很可能要在世界儿童文学里散发出重要影响”!不知道李泽厚先生是否需要补上“建构观”这一课?

作为一位热爱并坚持了数十年儿童文学教学研究的学人,我在即将完工的《中国儿童文学史论》一书中,也提出了自己的中国儿童文学史观,我的观点是:

第一,文学的概念是发展的,如同人不可能是搞清了“人”的定义之后才做人一样,文学也不是先有了“文学”这一定义,才出现文学。文学的要义是渐进的、发展的,不同时代会有不同的理解。例如“文学”一词,如果按照那位教授的“建构”理论,那么是否可以反证中国古代文献里只要出现“文学”一词,就说明古人的意识里已经建构起了“文学”这一概念,也就有了文学呢?据查证,春秋时孔子的《论语·先进》里就已出现了文学:“文学,子游、子夏。”这是不是孔子在表扬子游、子夏两位弟子有文学创作的才华或有志于文学研究呢?但遗憾的是此“文学”非今“文学”,孔子不过是表扬他们爱好文献,即孔子所传的《诗》《书》《易》而已。即使到了晚清,章太炎在《国故论衡·文学总略》中所言“文学者,以有文字著于竹帛,故谓之文;论其法式,谓之文学”中的“文学”,也不是现代美学意义上“文学”,而是另有所指。在传统学术观念中,“学”是学识,文学是关于“文”的学识。中国文论史上的“文学”从来都是开放性的,对于文学的认识一直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同样,对于“儿童文学”的认识,也是处于不断变化与演进之中的。

第二,“文学”是一个类词,如同“水果”是一个类词一样。水果包含着苹果、桃子、李子、杨梅、樱桃等种种具体存在的实体果品,因而只要有实体果品的存在,就有水果的存在。文学也是如此,文学包含着小说、散文、诗歌、童话、寓言等多种具体文体,因而只要有具体的文体存在,就有文学的存在。由此观察中国儿童文学,中国古代如果有童谣、童话的存在,自然有儿童文学的存在。

第三,文学的发展,从民间文学到作家文学是必然途径。民间文学是文学的组成部分,因而可以说,只要有民间文学的存在,就有文学的存在。中国儿童文学也是如此,只要有民间儿童文学的存在,就有中国儿童文学的存在与发展的前提。这一观点实际上来自《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该书的“童话”词条有这样的说法:“法国童话集佩罗的《鹅妈妈的故事》,集中收有《灰姑娘》《小红帽》等篇,而《美人和野兽》篇则忠实地保留了口头传说形式;德国格林兄弟的《儿童和家庭童话集》则直接根据口头讲述记录而成。佩罗和格林的影响一直很大,他们收集的故事大都成为西方有文化的人所讲述的童话。”“艺术童话大师,其作品与民间故事一样能够永远不衰的,是丹麦作家安徒生。他的童话虽然植根于民间传说,但却带有个人的风格,内容包括自传和讽刺当时社会的各种成分。”

正是据此观点,我在《中国儿童文学史论》一书中明确提出:唐代段成式(803—863)的《酉阳杂俎》是中国第一部童话,这部书中的《叶限》是世界上最早用文字记载下来的“灰姑娘型”经典童话。因为它比法国佩罗(又译贝洛,1628—1703)于1697年所搜集发表的《鹅妈妈的故事》中的《灰姑娘》要早830多年,比意大利巴西尔记载的灰姑娘故事也要早七八百年。我又提出,明代吕坤(1536—1618)的《演小儿语》是中国最早的民间儿歌集,也是中国第一部儿歌专集。

毋庸违言,提出中国儿童文学“古已有之”这一文学史概念,显然是基于中国儿童文学发展成熟后对自己“身世”起源的追溯,是一种“后见之明”的谱系的“发明”。如同在凡尔纳时代,人类还没有建构起“Science Fiction”这一概念,所以凡尔纳本人也不会意识到自己是一位科幻文学作家,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今天被世人视为科幻文学的卓越代表。同样,尽管中国古代没有出现“童话”“儿童文学”之词,但这并不妨碍《叶限》《白水素女》《旁竾兄弟》《虎媪传》等作为古代童话与儿童文学经典文本的意义,因为即便用今天“纯儿童文学”的标准去衡量,它们都是不折不扣的儿童文学。而载于唐代段成式的《酉阳杂俎》中的《叶限》是世界上最早见于文字记载的“灰姑娘型”童话。《叶限》所记载的孤女叶限那只得而忽失、失而复得的金鞋,正是世界各地“灰姑娘型”童话故事的关键情节,并以此区别于一般后母虐待孤女的故事的特殊标志。既然法国、意大利版的灰姑娘故事《玻璃鞋》可以被视为世界童话的经典,为什么中国版的灰姑娘故事《叶限》反而连作为古代童话的资格都不具备了呢?这岂不是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的“双重标准”?

世界上的事,建设总比颠覆困难。颠覆多容易,你说那老房子已没什么价值了,“轰轰轰”,推土机顷刻推倒,多爽快多轻松,而且还有一种引领新潮的陶醉。但你要说那老房子还是有价值的,那麻烦就来了,你得纵探源流,横诠诸说,小心地考证出价值之所在,当你焚膏继晷、爬梳钩稽时,“保守”“封闭”的笑声正从斜缝里钻将进来。但是,对于历史这所老房子,对于文学史这样的精神建设工程,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借助推土机,而是需要洛阳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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