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网·俞晓群专栏】我喜欢历代笔记类典籍由来已久,早年读《聊斋志异》《搜神记》《世说新语》《梦溪笔谈》《容斋随笔》和《日知录》等,后两册有上世纪九十年代王之江先生送我很好的版本,至今奉为案头书。这样的爱好影响我一生的阅读生活与写作。
《绮情楼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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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九州出版社
作者:喻血轮
出版时间:2017年09月
读那本《绮情楼杂记》,一时兴趣盎然。我曾为报刊写一段推介文字:“喻血轮先生是一位民国报人,也是一位言情小说家,早年他的《林黛玉日记》曾畅销一时,被鲁迅先生调侃‘它一页能够使我不舒服小半天’。《绮情楼杂记》号称‘民国版世说新语’,我草草翻阅,文字清楚,故事新鲜,八卦很多,确实好看。让人想到陈巨来《安持人物琐忆》,他们都是‘大嘴文人’一类,喻先生则声言更注重‘就事写实’。其实此类笔记多为随性之作,文中演义或误传之处在所难免。比如书中写蔡锷与小凤仙,说蔡死后,小凤仙又嫁汉奸王克敏为妾,其实是将另一位妓女小阿凤安到小凤仙头上。不过自《世说新语》传世至今,历代‘笔记’绵延不绝,史学地位不容忽视。”
前不久《绮情楼杂记》足本在九州出版社出版,厚厚一大册,内容补充很多,装帧提升不少,书后梅杰编《喻血轮年表》很好看。尤其是看到梅杰在后记中写到,他在黄梅一中读书时,即“矢志研究黄梅历史人物,喻文鏊、废名、喻血轮、汤用彤、邓文滨、王默人、刘任涛……”,连年出版多部整理和研究著作。如今梅杰已过而立之年,阅世阅人,落于笔端愈发沉稳,让我愈发欣赏。
当年董桥先生拿到《绮情楼杂记》节录本,了解梅杰的身世,读书前羽戈先生长序《伤心最是中原事》,知道他们都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人,大为赞赏他们的工作,还曾经专门著文《拜访兰香玉——评〈绮情楼杂记〉》。
谈历代“笔记”,究其源流,《辞源》将其归于两项:
其一,古称散文为笔,与“辞赋”等韵文对称时,也称笔记。《艺文类聚》四九南朝梁王曾儒《太常敬子任府君传》写道:“辞赋极其清深,笔记尤尽典实。”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十《才略》写道:“路粹杨修,颇怀笔记之功;丁仪邯郸,亦含论述之美。”
其二,随笔记录的短文。宋代宋祁著有《笔记》,始以笔记名书。南宋以来,凡杂记见闻者,常以笔记为名,如龚颐正《芥隐笔记》,陆游《老学庵笔记》。也有易其名为笔谈、笔录、随笔者,如沈括《梦溪笔谈》,杨彦龄《杨公笔录》,洪迈《容斋随笔》。明代人亦有名为日记者,如叶盛《水东日记》。
我喜欢历代笔记类典籍由来已久,早年读《聊斋志异》《搜神记》《世说新语》《梦溪笔谈》《容斋随笔》和《日知录》等,后两册有上世纪九十年代王之江先生送我很好的版本,至今奉为案头书。这样的爱好影响我一生的阅读生活与写作。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用五年时间写《数术探秘——数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意义》,列入北京三联书店“中华文库”。最初我以读经书为主,后来潘振平先生提出,要学习黄仁宇《万历十五年》的笔法,以讲故事的方式叙述问题。因此我在注重读经的同时,开始大量阅读史书,接着又开始阅读历代笔记。最初的阅读惊喜是《搜神记》《太平广记》,那里的故事实在太多,既生动有趣又能说明问题。但是引用笔记中故事,开始还有些胆怯,总觉得其偏重民间传说、个人记述,难入正史。后来有两件事情改变了我的看法:
其一,史书与笔记之间有许多联系。比如干宝《搜神记》,有些章节的故事即取自《汉书·五行志》和《后汉书·五行志》;而《宋书·五行志》中的一些内容也取自干宝《搜神记》。比如《搜神记》中有《仪杖生花》故事:“太兴四年,王敦在武昌,铃下仪仗生花,如莲花,五六日而萎落。说曰:‘《易》说:枯杨生花,何可久也?今狂花生枯木,又在铃阁之间,言威仪之富,荣华之盛,皆如狂花之发,不可久也。’其后王敦终以逆命,加戮其尸。”《宋书·五行志》也写道:“王敦在武昌,铃下仪仗生华,如莲花状,五六日而萎落。此木失其性而为变也。干宝曰:‘铃阁,尊贵者之仪;铃下,主威仪之官。今狂花生于枯木,又在铃阁之间,言威仪之富,荣华之盛,皆如狂花之发,不可久也。’其后终以逆命,没又加戮,是其应也。”《宋书》这段内容显然取自《搜神记》,可见史官重视笔记内容,即使是所谓“正史”,亦大胆引用,并无质疑或轻视之意。
其二,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叶,辽教社出版“新世纪万有文库”,选书者极有眼光和见地,收入许多历代笔记类典籍,有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赵翼《廿二史劄记》、刘知几《史通》、章学诚《文史通义》、张舜徽《清人笔记条辨》等,点校者傅杰、虞云国、黄寿成、李春伶等。这些书,再加上我此前的阅读,对我后来影响至深,将其中许多观点引为学术灯塔。比如:
顾炎武《日知录·作史不立表志》,讲史书中“志”的地位,在《救文格论》中写道:“作史莫难乎志。纪、传一人之始末,表、志一代之始末,非闳览博物者不能为。”
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史部》,讲《汉书·五行志》留下文化遗产:“七月初三,夜加朱《汉书·五行志》一卷毕。此之颇有乖错复杂处,然伏生《洪范五行传》、京房《易传》、刘向《五行传记》、刘歆《左氏传说》,皆幸于此志存其梗略。欧阳、大小夏侯之《尚书说》亦可考见一二,盖皆西汉经学大师所遗鳞爪,深可宝也。”
赵翼《廿二史劄记·汉儒言灾异》,讲天人感应的演变:“汉兴,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阴阳为儒者宗。宣、元之后,刘向治《谷梁》,数其祸福,傅以洪范,而后天之与人又渐觉亲切。观《五行志》所载,天象每一变必验一事,推既往以占将来,虽其中不免附会,然亦非尽空言也。”
有这些话引领我们读史,尤其是读像《五行志》那样冷僻的历史篇章,确实有画龙点睛之功效。这样的阅读还影响我的写作,比如我的《一个人的出版史》三卷,即为工作笔记。还有两部重要著作,也采取笔记的文体:
其一是《数与数术札记》,有一大半篇幅是阅读“十三经”的纪数笔记。比如读《易经》,点数其中数字:“一”出现五处;“二”出现一处,还有一处为“贰”;“三”出现二十三处;“七”出现三处;“八”出现一处;“九”出现一处;“十”出现五处;“百”出现二处;“亿”出现一处;数字“四”“五”和“六”没有出现。再逐一注说这些数字的文化意义。
其二是研究二十五史“五行志”,我在写三部著作:《五行占》《五行志通考》和《五行志札记》,其中最后一部也是笔记,写起来旁征博引,非常有趣。比如何谓“妖”?《汉书·五行志》:“凡草木之类谓之妖。妖犹夭胎,言尚微。”《左传》宣公十五年:“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荀子·大略》:“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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