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网·俞晓群专栏】第一家称“出版社”的企业,正是中共创办“人民出版社”。一九二一年成立,负责人李达,地点在他的寓所。出书十八种,包括《马克思全书》《共产党宣言》《资本论入门》《列宁全书》《女性中心论》《马克思主义和达尔文主义》和《进化》等。
土山湾印书馆的铸字车间
近日研究晚清以降“中国书籍史”,可惊可叹之处不少。
先是“出版”一词的产生,一直来路不明。《辞源》没有此词,只有“出品”,词意是“作品”,其中引宋米芾《画史》曰:“杭僧真慧画山水佛像,近世出品,惟翎毛墨竹,有江南气象。”《辞海》有此词,却只谈近现代的词义,未谈出处。另外《辞源》有“版本”一词,称“古以雕版印刷之书为版,手抄之书为本。”可见“出版”在古代中国,也是有其实而无其名,或曰另有其名。
据言十八世纪中叶,日本已经有“出版”一词产生,中国却迟到十九世纪末,即晚清年间,才开始出现零星使用“出版”和“出版社”的称谓。即使那一百年里,西学东渐、戊戌变法一类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即使那一百年里,极具现代意义的出版机构纷纷涌现,但“出版社”一词真正全盘占领出版领域,还是在上世纪中叶之后。
读《上海出版志》,二〇〇〇年上海社科院出版社,将上世纪中叶前上海的出版机构分为四类:外资、民间、官办和中共创办,从创于明万历年间扫叶山房(一八八〇年在上海设分号)开始,到一九四九年止,上海先后有三百余家出版机构,那时的名称有书馆、书局、画馆、书楼、山房、翻译局、学会、公会、译书局、印书馆、书院、社、书社、馆、书室、公司、图书公司、书庄、书店、图书馆、印刷公司等。无论这些机构叫什么,都从事编辑出版工作。比如:
土山湾印书馆,一八六四年上海耶稣会开办,虽称“印书馆”,实则以出版业务为龙头,以印刷与发行为两翼。一八六九年重刊利玛窦、南怀仁、艾儒略著作;一八七四年出版刊物《益闻录》《格致益文汇报》;拉丁文《中国文学课程》五册;科学著作《形性学要》《五洲图考》《物理推原》《中国学丛书》《扬子江上游图》和《江苏省份图》等。一九五八年,土山湾印书馆才并入上海中华印刷厂。
元昌印书馆,一九二〇年张才良创办,也是一家出版社,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还出很多书,如《库页岛的早晨》《难忘的一九一九》《蓝色的多瑙河》和《暴风雨》等。
良友图书印刷公司,一九二五年伍联德创立,虽称“印刷公司”,实为出版社,曾出版大批优秀书籍。如出版中国第一本大型画报《良友画报》,伍联德、周瘦鹃等主编,月销三万册。赵家璧、郑伯奇任编辑后,出版“中国新文学大系”“良友文学丛书”和“一角丛书”等,作者有鲁迅、茅盾、巴金、老舍、郑振铎、周作人、郁达夫、朱自清、洪深、阿英等。
那么,从晚清到上世纪中叶一百多年间,上海存在的那些出版机构,他们的名字是否有叫“出版社”的呢?十九世纪没有,进入二十世纪才有。
第一家称“出版社”的企业,正是中共创办“人民出版社”。一九二一年成立,负责人李达,地点在他的寓所。出书十八种,包括《马克思全书》《共产党宣言》《资本论入门》《列宁全书》《女性中心论》《马克思主义和达尔文主义》和《进化》等。为防止迫害,出版时署名“广州人民出版社”。两年后迁往广州,与新青年社合并。
此后称“出版社”的公司逐渐多起来,诸如:创造社出版部,一九二六年,叶灵凤、潘汉年;红黑出版社,一九二八年,胡也频、沈从文、丁玲;独立出版社,一九二八年,季灏;潮锋出版社,一九三四年,卢春生;文化生活出版社,一九三五年,巴金;读书生活出版社,一九三六年,艾思奇;北雁出版社,一九三七年,杨朔;大众出版社,一九三八年,赵朴初;群益出版社,一九四二年,郭沫若;上海出版公司,一九四五年,郑振铎;大孚出版公司,一九四五年,陶行知;晨光出版公司,一九四六年,赵家璧;星群出版社,一九四六年,臧克家;鲁迅全集出版社,一九四七年,许广平等等。
另外,那些年办“出版社”的名人真多。除去上面那些,还有:夏瑞芳、鲍咸恩商务印书馆,梁启超大同译书局,张元济南洋公学译书局,黄宾虹神州国光社,俞复文明书局,陆费逵中华书局,汪孟邹亚东图书馆,沈知方世界书局,陈独秀新青年社,郑振铎、顾颉刚、胡愈之、周予同、顾颉刚、沈雁冰、王伯祥、俞平伯朴社,毛泽民上海书店,张静庐光华书局,章锡琛开明书店,平襟亚中央书店,徐志摩新月书店,张竞生美的书局,蒋光慈、钱杏邨春野书店,鲁迅、柔石朝花社,周佛海新生命书局,邵洵美金屋书店,姚名达女子书店,鲁迅三闲书屋,邹韬奋生活书店,胡愈之复社,阿英风雨书屋,姚蓬子作家书屋,胡风希望社,储安平观察社,等等。
上世纪中叶以后,可能是计划经济逐渐强势,最终除几家老牌出版社保留原来的名字,如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三联书店等,其余一律统称出版社。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有所改变。
最后说一说“上海商务印书馆”的名字。它一八九七年由鲍咸恩、夏瑞芳、高翰卿和鲍咸昌几个年轻人发起创办,后来成为中国百年出版史的一面旗帜。那么它为什么叫“印书馆”呢?看一下本文上面的历史介绍,原因不言自明。胡愈之先生也说过:“那时连印刷厂的称谓都没有,所以叫印书馆。”胡先生一九一四年十八岁时,经张元济先生批准,以练习生身份进入商务印书馆理化部。
商务印书馆最初的厂址
有言“印刷”一词为外来语,《辞源》和《辞海》均未说明出处。其实在宋沈括《梦溪笔谈》十八卷中已见:“常作二铁板,一板印刷,一板已自布字。”由此可知,“词”非外来,只是近现代“印刷厂”概念的使用,大约源于日本(近日我曾向李长声先生请教)。不然国人最骄傲的“四大发明”都不知所云了。上面的绍介也可以看到,晚清至民初,东西文化碰撞交融,法律混乱,西方出版与中国传统印书作坊混淆,导致所谓出版社与印刷厂等混为一体,比如美国长老会的美华书馆,他们在封面上签署“出版”的地方有印刷所、发行所、藏版、活字版、镌印、总发卖处、擺印、重印等称谓,反映出当时“版权”概念的混乱,其表达方式也很有中国特色。
这里要提到鲍家的贡献。当时在上海,身为牧师的鲍哲才参与创建美华书馆,他育有三子三女,包括咸恩、咸昌、咸亨、鲍大姑(佚名)、翠玉等,均就读于美国长老会举办的清心书院。鲍咸恩等人为商务印书馆启动,希望筹集四千元资金,最终有八位投资人入股,其中有六位都是鲍氏一族的人,共积得三千七百五十元。投资人张蟾芬的夫人鲍大姑是鲍家长女,她从清心书院毕业后,留在书院教书。她建议起名上海商务印书馆,英文名字为The Commercial Press。此中用“Press”,一定是受西方教育的影响。当时西方传教士在上海开办“Press”,有名的“墨海书馆”,英文是The London Missionary Press,直译“伦敦传教士出版社”;还有“美华书馆”,英文是The 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 ,直译“美国长老会出版社”,用的都是“Press”, 有印刷机、印刷厂、报刊、报业、出版社、通讯社之意。中译名为“书馆”,他们都出版很多书籍。鲍大姑为商务印书馆用“Press”,本意是走上述两家的道路。
(本文首发于2017年7月4日 《辽宁日报》。)
(本文原载于:2017年7月4日 《辽宁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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