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章

俞晓群:这个傅杰啊!

作者:俞晓群   2017年06月09日   来源:百道网·俞晓群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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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网·俞晓群专栏一定是书的名字太过文雅,晃过人们的目光。单说“扬尘”一词,不知者还以为“扬尘舞蹈,三呼万岁”呢。殊不知其中指名道姓,开列出版社四十余家,指误著作近百部,被点名的作者就更多了。我想,如果书名改为“请看四十家出版社的错误”,那早就炸锅了!

回想这部书稿的编辑过程,可谓历尽艰辛。先是书稿的整理工作,经历漫长的时间,傅先生几次交稿,几次取回,三番修正,五度更改。定稿后傅先生又亲赴北京,在海豚出版社校阅全稿一月有余。他每天起早贪晚,不分假日,不分晴雨,遵时来到海豚所属的中国外文局上班,门卫都把他当成了员工。校稿期间,傅先生出京开了个会,拖着拉杆箱再去海豚,门卫问候他:"您出差回来啦?"

多年来我识见作者可谓多矣,但像傅先生如此认真者,大约只有寥寥几位,他们或爱惜羽毛,或有文字洁癖,或志不在当下。还有一类,那就是他的著作观点尖锐,对手众多,自己独树一帜或进攻他人时,先要精雕细刻,筑好营垒,以防露出破绽,反受攻击。

傅先生属于哪一类呢?以往我用《易经》考量,他的处事哲学应以“或跃在渊”定位,即蛟龙在深渊之中,时隐时现,难见全貌。但此“雄文四卷”一出,文字沉稳,锋芒毕现,或“见龙在田”,或“飞龙在天”,都让我一时惊愕。不由得产生三点新的认识:

其一,傅先生师从名家姜亮夫、蒋礼鸿、沈文倬、郭在贻和王元化,并与朱维铮先生等前辈学者多有交往,见多识广,人言“一峰突起”,需要以深厚积累为背景。

其二,傅先生外表“温存敦厚,木讷于言”,实则在学术场上“舞文弄墨,口诛笔伐”,完全是一派江南才子放荡不羁的范式。

其三,陈尚君先生读“傅杰文录”,挥笔称赞之余,将傅先生归为刘勰、锺嵘、殷璠一类的批评家者流,期望他有更多的自我建树,所谓“秋高蟹肥,正著述之时,即稍乖为己学旨,其如学问难得,何可轻忽,是所期待也。”

常言道:识人难。且不论上述分析是否准确,单说“傅杰文录” 临近定稿,一日傅先生闲庭信步,来到我的办公室,脸上落着笑容,说:“稿子就改到这里吧!”我舒了一口气。他接着说:“我的文章会得罪很多人,您不怕惹麻烦么?”我说:“怕什么?您的文章讲道理,既不炒作也不中伤,何怕之有呢?”

唉!说是嘴硬,闻傅先生此言,我还是向小编要来文稿的电子版,赶紧再翻阅一遍。翻来翻去,越读越觉得处处高论,越读越感到罡风嗖嗖。不禁挥笔写下一行字:这个傅杰啊,真是目光如剑,剑剑诛心;健笔如刀,刀刀见血!原想只是《书林扬尘》一册说得厉害,其实细细观看,本本都是一个主题:批评。

挑错是功力,是本事,也是师承。傅先生师从王元化先生,又曾跟随朱维铮先生工作,他们都是“词严色厉,口无忌讳”的大师级人物,眼中看得上的人能有几位呢?一次朱先生说:“上海滩上也就是王元化可以谈谈。”王先生对傅杰说:“这个朱维铮!我跟他说:你爱怎么得罪人我不管,你别把我带进去啊。”但说此话时,“脸上的笑容灿烂之至”。还有朱先生研究生答辩,他私下对当时还在做博士后的傅杰说:“我请来的那些家伙(答辩委员)都是好好先生,你来帮我修理修理那些学生。”傅杰说:“我连副教授都不是,没有资格做答辩委员。”朱先生说:“我说你有资格就有资格。”一来二去,傅先生留下“严厉”的名声,还养成“敢于批评、善于批评”的习惯。

傅先生大著上市,很快见到陈尚君先生的品评文字,他说傅杰四书“批评时贤之得失则直言无隐,一针见血,不作渲染,是非自明。其中心可认为属清至晚近学术史,视野之开阔,议论之通达,针砭之得要,援引之广博,似一时难有比肩者。”

那时正赶上北京国际书展,“傅杰文录”四卷摆在海豚展台上颇为显眼。看摊儿的朱立利告诉我,有几家出版社来到展位前转悠,看上去气度不凡,应该是某大社的领导和编辑,他们拿起傅先生的书翻来翻去,指指点点。朱立利过去问:“有问题么?”他们回答:“没有,傅先生说得对。”便赶快离开了。

此后一直平安无事。我时常胡思乱想:原因何在呢?其一,一定是傅先生“两面三刀”的笔法,让人没看清“桃花下的刀丛”。比如四本书他都没写“前言、后记”,我觉得,这一定是一个“阴谋”。傅先生目的何在呢?不知道。我认为:既志在长久,又掩盖锋芒。其二,一定是书的名字太过文雅,晃过人们的目光。单说“扬尘”一词,不知者还以为“扬尘舞蹈,三呼万岁”呢。殊不知其中指名道姓,开列出版社四十余家,指误著作近百部,被点名的作者就更多了。我想,如果书名改为“请看四十家出版社的错误”,那早就炸锅了!其三,一定是傅先生说,自己三十年批评很多人,发现一个现象:越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越不以为忤。越是学问不过硬、地位不稳固的人,反应越激烈。你批评他,他怕被连根拔起;你批评他的学生,他怕被斩草除根。傅先生这样一说,谁还敢“反应激烈”呢?

哈哈,太挖苦。记得傅先生读我的著作时,曾指出我将“词语”写为“词汇”,“奥威尔”写为“鲍威尔”等,我还将这些故事写到自己的文章中,可能我连“根”都没有,所以没想那么多。

最后说两段傅先生挑错的故事:

其一,《前辈写真》:一九八三年傅先生投考姜亮夫先生门下。那时姜先生八十二岁,所思所学,对傅杰影响至深。比如姜先生的故友蔡尚思先生愿意来讲思想史,姜先生说:“他读书很多,但思想完全是乱的。”姜先生卧读《管锥编》,感慨时一跃而起,一面摇头一面对傅杰说:“真是个要不得的书!”他实际是说“了不得”。

当时傅杰在读《围城》,发现一处错误,写信给钱锺书先生,一面指误,一面讲述姜先生“要不得”故事。钱先生回信:“杰兄文几:忽奉惠书,不胜感愧。‘昨’字宜为‘今’字,作者、译者、读者皆未觉其讹,独具只眼,非君谁属!五十年前与亮夫先生在巴黎一面,饥驱南北,睽隔乖违,未遂请益之忱;鲁殿灵光,表式学人,烦代起居为荷。久病初痊,草复即颂春禧!钱锺书上 元宵 杨绛同候 ”姜先生看到钱先生回信说,他才是“鲁殿灵光”,我是不够格的。

其二,《文史刍论》中文章《子见南子杂俎》,其中批评很多人的观点。比如南怀瑾先生《论语别裁》解释:“我们查卫国的历史,南子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错,不过长得漂亮,卫灵公非常迷她。如此而已!”傅先生批评道:“洗涮手段如此干脆,辩护口气如此坚决,像似收受了南子贿赂的无良律师。”案:南怀瑾先生《论语别裁》大陆初版,就是在复旦大学出版的。

再有,此文中傅先生提到《发现论语》一书,作者大骂南子:“她的虚荣、她的愚蠢、她的淫乱、她的狂妄、她的野心乃致她插手政治方面所取得的某种程度上的成功,使得整个世界都为有她这么一个人而感到耻辱。” 却批评子路反对孔子去见南子是“在自己所学习所信奉的政治思想和政治理论与实际的政治之间不能作出某种必要的区分”,有“政治上的幼稚性”。此书由王蒙先生作序,王先生赞扬作者“以现代意识对《论语》作出新的发挥和论述,给人以别开生面和焕然一新之感……做学问应该做活的学问、与时俱进的学问。”

傅先生说,作者如此高见卓识,再来解说古典,实在大材小用,不如直接写本《我的人生哲学》。

(本文首发于2017年6月5日 《辽宁日报》 ,原标题为:“扬尘——书香故人来”。本文标题系百道网编辑添加)


作者:俞晓群

(本文原载于:2017年6月5日 《辽宁日报》)

来源:百道网·俞晓群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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