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编按】“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为世界反饥饿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大型报告文学《袁隆平的世界》由报告文学作家陈启文担纲写作,实地田野调查与跟踪采访两年,写作一年,再现了袁隆平及其团队严谨而又充满故事的生活,展现了科学家袁隆平的人生世界、科学世界和精神世界。本篇节选自《袁隆平的世界》。
《袁隆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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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作者:陈启文
出版时间:2017年03月
书摘 | 神奇的发现
在袁隆平先生后来的回忆中,那个确切的日子已经变得不那么确定了,但可以肯定,那是1961年7月的一天,此时还是农历六月,还没到早稻开镰收割的季节。他上完课后,像往常一样,在夕阳下走进了安江农校的水稻试验田,挽起裤腿在稻田察看。眼前的一切一如既往,这年风调雨顺,金黄饱满的稻穗沉甸甸地低垂着,连风也吹不动。袁隆平看着,心里自有一种像农人一样的丰收喜悦,却也没有太多的惊喜,这些长势喜人的稻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眼看太阳又将落山,袁隆平又将无功而返了。然而,一个神奇的瞬间,突然一抹夕阳照亮了,袁隆平的一双眼睛睁大了,他眼里开始闪烁出一种奇异的亮光,这样的目光在他的一生中还将反复重现。此刻,在他眼里出现的是一株形态特异的水稻植株,它以鹤立鸡群的姿态,在挺立与沉重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袁隆平的心在狂跳,他先得让自己平静下来,才缓慢地弯下身,挨近那株稻子。他的眼睛一辈子也没有近视,在仔细察看后,他发现这的确是一株非同一般的水稻,株型优异,尤其是那十多个有八寸多长的稻穗,穗大粒多,而且每一粒都分外结实、饱满,摸在手里,就像他在小提琴上触摸到的音符,充满了难以言说的韵律和节奏。慢慢的,他又蹲下身子,开始仔细地数稻粒,一数,竟然有二百三十多粒。他不敢相信,又数了一遍,没错,二百三十多粒。他又数了数旁边的一株普通稻穗,只有这特异稻株的一半呢。他在心里推算了一下,当时的高产水稻一般不过五六百斤,如果用这株稻子做种子,哪怕打点折扣,水稻亩产就会过千斤,可以增产一倍呀,那可就不得了!许多年后,袁隆平回想起那神奇的发现,还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当时我认为是发现了好品种,真是如获至宝!”
在一片普通的稻田里竟然长出了这样一株稻子,简直是鹤立鸡群啊!他在心里这样赞叹着,也以“鹤立鸡群”给这株水稻命名,又用一条布带做了记号。到了开镰收割时,他把“鹤立鸡群”的稻子与别的稻子小心翼翼地撇开,作为种子,这是一粒也不能混淆的。这些谷粒,他打算都留作来年试验的种子。
后来有人说,一次偶然的发现,让一个泥腿子专家成了一个幸运儿。
这话说的,还真是一句外行话,诚如他的弟子们所说:“袁老师绝不是第一个见到异型稻株的人,但却是第一个找到其本质规律的人。”这里,先且不论其本质规律,第一个,袁隆平绝非像某些人所说的那样是一个碰巧撞上了大运的“泥腿子专家”。一个农业科技人员,必须像泥腿子的农人一样赤脚下田,但这样的泥腿子不是一般的泥腿子,而是一个术业有专攻的遗传育种学科研人员。很多人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混淆这两个概念。袁隆平的发现,也符合他那个众所周知的公式:“知识+汗水+灵感+机遇=成功。”而他尤其看重灵感。在某种意义上,他甚至就是一个艺术家,他在日常生活中充满了艺术趣味。他曾说过:“艺术创作要有灵感,灵感来了,一首曲子哗哗哗就流出来了。我们科研也有灵感,一定不能害怕失败,恰恰在失败中会产生灵感的火花。”可见,他对艺术的理解已超越了艺术的边界,给他的科研也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和意想不到的启迪,从而揭示其本质规律。
第二年春天,袁隆平把“鹤立鸡群”的种子播种在试验田里,一株稻子变成了一千多株。自从播种之后,他几乎天天往稻田里跑。天性浪漫而幽默的他,把那种兴奋喜悦而又充满期待的急切心情,形容为就像去与情人约会。说来,此时已经年届而立之年的袁隆平早该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了,但那时他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这让他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稻田里的“情人”身上,用他自己的话说,“每天观察啦,施肥啦,灌水啦,除草啦,……渴望有惊人的奇迹出现”。其实,他更像是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期待那些种子能够长成植株壮硕、穗大粒多的下一代。但他渴望的奇迹没有出现,结果让他大失所望,当禾苗开始抽穗时,抽穗早的早,迟的迟,高的高、矮的矮,参差不齐,没有哪一株有它们老子的模样。袁隆平傻眼看着,眼里一片错乱。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可这些稻子,怎么一点也不像它们老子那样有出息呢?
从1961年夏天的神奇发现,到1962年夏天的灰心失望,这强烈的反差,化为了袁隆平一生最铭心刻骨的回忆,“我感到很灰心,失望地坐在田埂上,半天呆呆地望着这些高矮不齐的稻株,心里在想,为什么会这样?”他在回忆中这样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觉:“结果一瓢凉水泼下来,我心中的龙变成了虫。不过,这瓢凉水也让我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了。”
冷静,必须冷静。就在他失望乃至绝望的追问中,一个灵感蓦地闪现:水稻是自花授粉植物,按现代经典遗传学对有性生殖的遗传过程中的“分离定律”,纯种水稻品种的第二代是不会有分离的,只有杂种第二代才会出现分离现象。是的,在一个关键时刻,孟德尔、摩尔根的遗传学理论帮了袁隆平的大忙,他虽说还不敢确定,但已经开始询问,眼下这些“鹤立鸡群”的第二代,其性状参差不齐的表现,是不是就是孟德尔的经典遗传学上所说的分离现象呢?“我眼睛一亮,心中突然感到非常欣喜,因为只有杂种的后代才可能出现分离。那么就是说,我前一年选到的那株优良的水稻(鹤立鸡群)现在出现了分离,其本身是不是就有可能是一株杂交稻呢?”袁隆平的猜想是准确的,他对上千株稻株反复统计计算,高矮不齐的分离比例正好是三比一,结果验证,孟德尔的分离规律真是太神奇了,“鹤立鸡群”就是一株天然杂交稻,这些没有出息的第二代就是杂种的后代。这一重大发现又让袁隆平变得异常兴奋了,甚至比去年夏天发现“鹤立鸡群”稻株愈加喜出望外,这让他更坚信了自己的探索方向:既然有天然杂交稻存在,必将有培育出“人工杂交稻”的希望,既然那株“鹤立鸡群”的天然杂交稻的杂种第一代长势这么好,这就充分证明了水稻的杂种优势是可以为人类利用的,只要继续钻研下去,就能揭示出水稻杂种优势利用的奥秘和规律。
又按经典遗传学理论推论,像水稻这种自花授粉植物,一般来讲,在有外来花粉串粉的情况下,其天然异交率为千分之一到千分之二,这个概率非常低,但在湖南有些籼稻和粳稻混作的地方,时常会出现“公禾”,也叫“冬不老”,实际上就是水稻的两亚种——籼稻和粳稻的天然杂交株(籼粳杂种),它们的生长优势强,往往就是“鹤立鸡群”的样子,但不结实。后来,以袁隆平为代表的杂交水稻育种专家搞籼粳亚种间的杂种优势利用,就是受到了“公禾”的启示。这是后话。
此时,还是回到袁隆平获得的第一个启示上来。一株天然杂交稻的启示,让袁隆平由此绕开了前人通过人工去雄进行水稻杂交的那条路,既然那条路一直没有人能够走通,那就只有另辟蹊径,从根本上找到杂交水稻育种的一个突破口,一条捷径。——这就是袁隆平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另一条路,如果能培育一种雄蕊或花粉退化不育的、具有单一性功能的母稻(母本),即雄性不育系,就可直接绕开人工去雄这一繁琐而又费工费时的方式,将母本与其他的品种混种在一起,这样就能生产出可以大面积推广应用的杂交水稻种。——用袁隆平先生的话说,这对于他是“决定性的思考和选择”。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每到水稻扬花吐穗的季节,稻田里都会出现一个精瘦的身影,那黝黑的皮肤吸收了太多的阳光,像黑釉一样反射着阳光。他手里拿着一只放大镜,头顶烈日在田间苦苦寻觅,那放大镜里何时才能出现一粒放大了的、如同特写般的种子呢?
【作者简介】
陈启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被媒体誉为60后代表作家和中国当代最具实力的作家之一。陈启文的大型报告文学作品有:《共和国粮食报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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