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夜路请放声歌唱》,李娟著,湖南文艺出版社2011年10月版,25.00元。
自《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走来,李娟以乡野、天籁的声音为我们所熟悉,她的无修饰、“明亮的而非阴暗的底色”的写作如此戛戛独造,却又全无机心,在如今的散文创作中显然是个特异的存在。其新散文集《走夜路请放声歌唱》以回忆为轴线,事关童年、成长、乡村、母亲、外婆等,她“总是借助文字,在每一个‘当时’打开道路,大步走出。又借用同样的文字,在每一个‘后来’沿路返回,看清自己”。这种回溯连接着过往和现在,弥合着遗忘所造成的裂痕,以清亮爽利的笔触书写孤独与困顿,原本有些灰暗的世界亦变得鲜活起来,其间的生命沐浴在盎然的生机之中。
走夜路要放声歌唱,是一种面对生活的态度。因为夜行的人,少的是光亮,多的是寂寞,唯有歌唱才能惊醒黑漆漆的夜,“这重重的森林,这崎岖纤细的山路,这孤独疲惫的心”。李娟是如此的一个歌唱者,她冀望的并不是荒野中的海市蜃楼幻景,而是沉浸于贫瘠的乡村与戈壁,在其间感受到生存的本真与造化的浑然。于世俗眼光看来,她的生活环境远远称不上优越,近乎贫寒,在这样的状态中是否会与快乐有所隔膜?李娟显然从未想过这些,她的好心情是发自本源的,即使有悲伤,有失落,有寂寞,但衬底的色彩依然是清亮的,所以我们读之,不会有宿命的灰色调子,而是感受到自然之子的勃勃生机。
李娟讲她“饲养”的老鼠,“每天早上起来,看到昨晚留下的食物消失得一干二净,实在令人莫名地心满意足。好像它领了你的情,达成了默契。”原来这只老鼠如同万圣节的孩童———不给糖果(食物)就捣乱,把厨房搅得乱七八糟,还不如给它定期提供吃的呢。她珍惜身边的一切事物,写人、村庄、戈壁,也写马、猫、老鼠、鱼、蝗虫、花脸雀,写舞会、烟花,写所有可触摸与感知的生灵或生灵的承载体。说她是博爱者未免有些太过郑重其事,但她与自己周遭的环境万物之默契是毋庸置疑的。
李娟文字的无修饰,如同想歌唱时即放声歌唱,冲口而出,旁人看来洒脱无羁绊,于她自己似乎仅为本能而已。如《全世界都知道我丢了》,讲妈妈担心女儿的若干颇具神经质的琐事,平铺直叙,却又感人至深,“她没有安全感,随时都在担心我的安危,是不是其实一直在为失去我而做准备?她知道总有一天会失去我的。”那些故事是如此的好笑,也如此令人神伤,对于李娟而言,写下这样的文字是给生活的一个支点,作为行程中的一站。
自然,在写作上没有谁一开始就是成熟无缺陷的,李娟也不例外。这本新散文集与以往的《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相比,选目要驳杂许多,不免也有青涩的文字在其中。尽管作者自己说这是很重要的一些文字,但情感因素不必对作为读者的我们构成干扰,尽可客观地审视之。李娟固然是一位天生的歌者,但从此书中看,她也是经过学艺期的,并非自起始就将天籁的声音锻造得浑然无缺。这体现在,有时心存文艺青年的想法,欲以所谓的花哨技巧加诸文字之上,文艺腔顿显,不觉泯然众人矣,还是我们熟悉的那位歌者么?因为所选文章之后未注明写作日期,我无法准确地判断其写作的嬗变过程,但想来在早期是两种状态交织错杂的,而后来会有一种抹去青涩,揉技巧于无形的爽直清亮来。
李娟之引人注目,一是因为她的文字本身,再有就是置身于当下的文学生态环境的奇异性。在这样一个众声喧哗却少具本真的时代,什么样的写作者都在涌现,但就是难找出一个全无机心、自自然然书写的写作者,而李娟的出现,显然是个异数。她生活在新疆阿勒泰,家里开着百货店,自己做着裁缝,若非心中有许多话语要借文字表述,“有写这些文字的热切和耐心”,怎么看都与作家这个行当有遥远的距离。而她就是写了,孤独的写作并不孕育黑暗,却有着清丽的生命本真,不仅宣泄与升华了自己,也给了我们观察生存与生命的另一种渠道。有人说,李娟是阿勒泰的清少纳言,我看她比宫廷里的纳言有更广阔的视野与天地,其生活的支点自然会获得坚实和多元的支撑,文字之进境想必也要深远许多,这是为我们所乐于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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