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编按】2016成都国际书店论坛,杨照主持了三场活动。从诚品到方所,杨照与书店的缘分跨越海峡两岸、历经二十余载。在采访中,谈及书店,他滔滔不绝又逻辑清晰。
论坛现场的杨照
2016成都国际书店论坛,杨照主持了三场活动:与英国水石书店总经理的对谈“从Daunt书屋到Waterstone书店”,三位来自澳大利亚、英国、法国的书店人关于“实体书店经营与文化产业发展的未来趋势”的讨论,论坛结束后不对公众开放的“圆桌会议:书店与文化产业未来的合作链接的方向”。事实上,方所2014年在广州第一次举办国际书店论坛时,杨照也是主持人。此外,他与方所的缘分还包括,在方所“创作者现场”讲摩羯座的村上春树。在百道网的采访中,杨照说事实上,他与方所的结缘是跟诚品的渊源而来。1989年诚品书店创立,杨照从一个读者到在诚品讲堂开设课程,一讲就近二十年,几乎与诚品和诚品主要经营者一路走来。去年,大陆首家诚品店在苏州开业,杨照是总顾问。廖美立离开诚品、参与方所的创办后,他也开始与方所结缘。
从诚品到方所,是杨照与书店的缘分的一个缩影。而书店,只是杨照所做的众多事情之一,他做过研究员、讲师、广播和电视节目主持人、主笔、主编等,涉及领域则跨越历史、政治、文学等。在所有这些事情之外,杨照一直笔耕不辍、保持创作,不断出版新书,正如在此次国际书店论坛,杨照的身份介绍是“作家”。
百道网:根据您多年在书店的经历和对书店的观察,这些年海峡两岸的实体书店各自有哪些大的变化?
杨照:我跟诚品的渊源非常深,诚品1989年开幕,最早,应该是从1990年开始,我是作为一个读者去诚品,1993年我回到台湾,开始在诚品参与他们的活动。一路下来诚品从一开始创立到逐步发展到今天的规模,整个过程中主要的经营者,我大概都熟悉了。诚品讲堂创办以来到现在已经有20年的时间,大概总共可能只有3年我没有在诚品讲堂开课。甚至包括跟方所其实也是跟诚品的渊源而来。廖美立是诚品当时除了吴清友先生之外最重要的创办人和经营者,她离开诚品之后有一段时间把大部分的精神和心力放在跟毛继鸿先生一起创办方所,大概那个时候我开始跟方所结缘。
所以我对两岸的书店的经历大概是沿着这条线,所看到的其实是一个很感人的过程,在书跟书店最风雨飘摇、面临各种不同的挑战包括网络书店的兴起、电子书的冲击的时候,有一群人不仅对于实体书店的信念从来没有动摇过,而且还愿意用他们的信念去面对这个时代,然后靠着他们的信念和热情,一路一直打造新的方式,让人跟书上千年的文明非但不至于断裂,而且可以有所扩张。当然这样一个过程实在太长久,经历的事情太多,我有点不知从何说起,里面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是稳定或者说没有挫折的,但是到现在我们可以说仿佛毁灭性的大海啸过后留下了几个幸存者,也许小一点像孤岛,稍微大一点像花园。所以我所参与所看到的是怎么样在这种大浪袭击下打造据点的经验。
百道网:能否以方所或者是您在大陆印象比较深的实体书店代表您对大陆书店的印象,诚品代表对台湾实体书店的印象,对它们的感受有什么相同与不同?
杨照:方所在2014年也举办过一场国际书店论坛,其中有一场的互动环节,有一个朋友举手发问,她也在主持一个书店,描述这个书店是怎么样,然后问台上的嘉宾这样有包袱的传统书店如何转型。我记得当时刘苏里等我们几个人在台上,当他描述他的书店大概两三句话时,我们在台上可以听到台下的人开始笑,即使不认识她大家从她的语言里猜到这是新华书店,后来果然是。其实我们都清楚留下印象,过去整个中国大陆的书店最基本的模式就是新华书店的模式。这十几年来我走过很多新华书店,也看到这些新华书店在时代变化过程中碰到的尴尬和困境。其实这样的传统书店最大的问题是它跟读者之间的关系缺乏想象力,或者想象力有限。
我最早到大陆是1999年,当时我就有印象——大家都知道书店必须改变,而且我印象中谈到这件事情大家很兴奋。当时在上海福州路书城我认识几个书店的朋友,大家说上海书店不能继续这样,要做更大的书店、有更多可能性的书店。但是过了几年后,我发现这些人都意气消沉,想象当中的新天地没有出现,反而在书店还来不及的情况下读者已经离开书店去别的地方,这时出现各式各样的抓着浮木的做法,用什么方式让书店继续有存在的价值?教辅书似乎变成商业上唯一的机会。我觉得是在这个背景下,方所的出现和尝试呈现巨大的意义,就是给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书店可以用这种方式去重新拾回当时让我们感觉非常兴奋的新天地的可能性。它不是没有难度,刚好相反,以前我们老想有一个可以快速达到的方式,现在发现书店即使有机会转型,也是以困难的方式,所谓困难是指必须专业密集、创意密集、甚至资本密集等,所有这些条件都要配合起来。
方所广州店2011年开业,如果没有方所,空口说白话,不可能说服任何人,因为大家会认为,如果创意、专业、人力、资本等都密集,那为什么还要开书店,太多赚钱的行业都可以去做。方所的存在和所做的事情让大家体会到经营一个书店是经营一种体验,让书店在中国大陆从通路经济阶段进入到体验经济阶段,不是为了卖商品,而是重空间。以书籍为主体,同时包括设计、文创产品,创造出一个不一样的空间,给顾客不一样的体验,从广州到成都到重庆,方所证明这个事情是有意义的。
百道网:大陆实体书店近一两年“似乎一夜之间活过来了”,很多大型商场以低租金邀请书店入驻、丰富商场业态,很多面积大、设计美、多元经营的书店开业。台湾、香港书店有这种现象吗? 您对这种现象怎么看?
杨照:在台湾,基本上到目前为止,书跟书店的地位和角色没有真正动摇。包括出版,每个人都知道不好做、不是一赚钱,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愿意做出版?它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跟文化意义。所以在这样的状况下,不管是在台湾或是大陆,开书店不纯粹是赚钱,有人站在文化立场上赞助书店。但是书店的经营者不能以这个作为经营的根据,这是危险的。比如英国水石书店的扭转,因为一个俄国人用号称半艘豪华游艇的钱把300家连锁店系统买下来,让James Daunt去经营。如果不是书店或者画廊,大概不会有这种方式。书店得到了这样的资源,就要想办法证明书店在商业上是可以成立的。
所以现在不管是台湾还是大陆,书店都处于交界点上,传统价值赋予书店的资产还在,但是谁也没有把握这个资产可以一直用这种方式源源不断支持书店。书店现在是在一个借来的时间当中,既然得到这些本来不属于私人书店经营者的资产,就有责任找到在商业上可行的方式,让它不是一个赞助而是一个投资。
无论吴清友先生还是毛继鸿先生,他们都有非常理想化的一面,但是更关键更重要而且比较不容易被看到的是他们都有责任感,想尽办法让别人的好心、好意得到回报。方所从2011年到现在在我模糊印象中,大可以成长为50家店,但是你的长远的责任感会让你不能这么做,50家店在五年内开了,但是五年后这50家店是什么样的状况?吴清友先生也是一样,不然诚品到大陆来为什么一个苏州店搞了这么久的时间?像西西弗我其实也还算熟,不是说他们就做得相对没有那么好,只是说这是不一样的策略。在我看来,至少到目前为止,方所和诚品非常难被取代和复制,因为从长远的价值标准上来看,他们做或者看的东西的确是不太一样。
百道网:您一直都身兼多重身份、同时做着多件事,而且属于不同领域,如何切换思维?我知道您肯定从自己兴趣出发,喜欢做的事情觉得是自由、愿意去做的。 但是,是否偶尔会有不专注、不踏实的不安感?
杨照:这个问题出发的方向跟我的实际是相反的,每个人想象一个人要同时做很多事情应该是困难的,但是我其实是倒过来,因为我是一个极度没有耐心的人,没有办法一直做同样的事。我有太多的兴趣,做一件事情做到超过我兴趣的程度,我没有办法勉强自己,经常我做这件事情做一做之后就会有其他的事情引发我的好奇,让我更想去做,只要有机会我就会跳进去做其他事情。每一天我所做的事,我倾向乐在其中,我希望读书可以读很多不一样的书。为什么那么喜欢读书,因为书可以让我接触到最多不一样的人和不同的领域。如果我一天可以排很多不一样的事情,等于可以换不一样的脑袋,我觉得这一天会过得比较快乐。所以其实没有那么神奇也没有那么古怪,只不过是我必须要处理我自己不够有耐心这个问题而已。
至于有些必须的坚持,我并不是一个纯粹任性的人,我有很多兴趣,但是有一样东西会节制我,就是我基本上还是有一个责任感的人。在我成长的过程中,那个时代、环境以及我的个性,让我基本上长期相信一个人是不能够只为自己而活着,只为自己而活着是一件丢脸的事,是一件耻辱的事,所以我也必须一直以我的社会责任感节制我过于没有耐心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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