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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行人出版社更名为行人文化实验室。行人文化的事业,由原本的出版扩展至记录片拍摄、建立剧本数据库以及文化园区规划等范围,书籍的出版范围也扩大。今年年初,行人文化实验室旗下的“目宿媒体”推出系列台湾文学大师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以影像的方式记录台湾当代的重要文学作家。同时,行人文化与广州例外服饰合作,成立方所文化公司,第一个项目,是在广州成立一家1500平方米的文化概念店。
“在纸本阅读式微,逐渐被网络媒体取代的时代,在文学与电影的关系消退近乎不存在的台湾电影年代,行人文化的逆流反向航行意义何在?”(陈传兴,印刻文学生活志91期)在出版变革的年代,行人文化从纸本出发,扩及影像、文创品牌,这样的转型是否可以成为未来传统出版发展的另一条道路?本刊专访行人文化实验室执行长廖美立女士,谈谈在出版的变革年代,行人文化的构想以及转型方向。
书香:可否具体介绍一下行人文化实验室的总体构想?
廖:我曾经在诚品工作了蛮长的一段时间。诚品的工作模式是以书店为核心,向外扩展,最后结合百货,当然在这样的场所里,有蛮多的艺文活动。放眼看,这样的模式,因为规模也比较大,所以不管是东京,法国或美国的大都市,都是比较少见的。这也是为什么诚品能成为文化地标。
过去的这种工作经验是在文化的零售场域,做了二十来年,我不希望再重复那种状况,而是想做自己真正想做的——创造性的东西,去创造内容,不管是文字的或者影像的。毕竟在过往的经验里,是把别人的东西拿进来,然后创造一个很好的空间或是氛围,吸引更多的人来这个空间,让那些东西被更多的人知晓、接受、购买。它所处理的是实体的卖场。现在,我想要“回”到源头,回到产品本身的制造或生产上。所以想要去寻找,去尝试,因此我们叫文化实验室。跟外面的主流出版社相比,行人文化并不是要马上做出差异,而是想找一条不一样的路。去年转型之后,行人文化做了几本让我觉得“做出版是很有意思”的书,比如《home:抢救家园计划》、《家变》的手稿。
出版:体现参与社会的积极态度
书香:“行人文化”的logo很好玩,是一个小人,它的含义是什么?
廖:是一个女人把裙子掀起来。这是佛洛伊德著作里分析的一个图案,有点古典,因为行人最初就是从精神分析书籍开始,所以在做logo的时候,就把这个图案拿出来。
行人有两层意思。第一个意思,明代有一种文官叫“行人司”,他的工作是特使,往返疆域之间,做思想与政治的沟通;另一个意思是法文flaneur,就是在马路上闲晃、漫游的人,本雅明的漫游者,在城市之中有距离地观察世界。前者代表我们的主要内容:翻译、沟通,后者代表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态度,有一个思考、批判的距离。
书香:以前只关注某几类书,现在出版品的内容变得比较大众,这样的考虑是什么?
廖:过去的行人出版社比较偏向思想前卫的学者型的独立出版社。行人的出版部分有两个人的影子,一个是我先生的,一个是总编辑周易正的。周易正是念社会学的,我觉得出版社会学的书籍是出版社要有的一种态度。比如像我们出版的《跨国灰姑娘》、《杀戮的艰难》,社会在发生重大议题的时候,出版社应该要能够出版这种东西,这些书是能够代表你的态度,代表你参与这个社会,是积极的。出版社不只是文学、艺术等等,所有关于这类好的书,我们都愿意出。不过行人整个出版的节奏没有多快,也必须要有一些可卖的书。我反对出对社会毫无意义的书。
行人在转型的过程中,编辑们也想试试看一些“市场书”。最近我们要出版一本叫《幸福便当》的书,是日本书。因为我觉得现在很多人吃的饭很油腻,背后代表生活方式、家庭价值等等深层的东西,所以《幸福便当》也是要表现一种生活的态度。
书香:去年行人出版了一本关于LV的书,《路易威登:传奇旅行箱100》,这是一本有点不那么“行人”的书。
廖: LV是一个奢侈品品牌,行人为什么要出一个奢侈品牌的东西?我们常常对一个东西有定见,事实上这本书讲述的不是一个奢侈品牌光鲜亮丽的故事。透过LV的旅行箱,你可以看到从19世纪初开始到现在,一两百年以来,法国上流社会的生活史和工艺史,这是一个品牌的真正精神。
书香:行人以前出的书,包括帮忙发行活字印刷版的诗集,是不是代表你们追溯过往的时光,往回走?现在太多人都往前走,言必谈数字出版,为什么行人会往过去的时光走?你们会不会担心跟现在主流的东西不一致?
廖:对我来讲是不会。就像活字印刷这个行业现在已经没落了,但跟这些文字相关的东西,是值得我们再去探索的,也都有它存在的价值,它们不会真的过去,而会以新的方式继续存在。
数字出版的时代,或许印刷厂会变得如同活字印刷厂,面临存在的危机。可是不管是文字也好,印刷也好,即使是少数人在做,依然有其美丽之处。要想回到活字印刷、出版的荣光的年代,是不可能的,但是总是有一小撮人仍在做这样的事情。从事最美好的事物,保留重要的文化价值,这些都很值得探讨与努力。以活字印刷来说,它或许不再用在一般的出版产业里,但在邀请卡或者特殊印刷上面,它独特的历史意义与手感有无法取代的美丽,不是吗?
书香:目宿媒体是行人文化衍生出来的一个媒体品牌。“目宿”两个字如何理解?
廖: 目宿,就它字面的意思是:目光停驻只所在,眼光久留的地方。我们希望创造出令人目不转睛、眼光无法离开、让目光留宿的影像与故事。另外它又是植物的名称,是西域名马天马最重要的粮食。
因为目宿媒体背后最主要的出资人是asus创办人之一的童子贤先生。华硕的英文名灵感来自古希腊神话中天马“pegasus”。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目宿”是和硕公司“pagasus”的粮食。
书香:目宿作为行人文化的一个品牌,除了记录片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项目?
廖:只要跟影像有关的,而且是好的,都是目宿会考虑的。
书香:在过去的一年,目宿媒体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文学大师系列电影”。可以介绍一下这个系列电影吗?
廖:很多人会问我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一系列电影?以作家王文兴来说,我们现在帮他做的事情就是拍了一部电影记录他的创作。透过电影,你会知道王文兴,知道他的两部重要作品《家变》、《背海的人》是怎么产生的。王文兴是台湾现代主义最艰涩的作家也是最重要的作家。如果没有通过这种影像的再次铨释,一般人很难知道他到底是一位怎样的作家。《背海的人》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作品了,《家变》现在读起来还可以理解,但《背海的人》有相当的阅读难度。透过电影,读者可能更有机会知道他为什么重要。
除了电影,我们还做了王文兴手稿的限量版,只有500套。做王文兴的手稿是因为我们相信全台湾没有一位作家的手稿可以像他的这么“动荡”,因为他在创作的时候,很多的文字符号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他其实是一种“语言的文学”。
书香:是有突破吗?对台湾当时来讲,可以这样理解吗?
廖:这就是他的风格。在他的手稿里,有很多东西,涵盖像音乐节奏的。每个作家都会有涂涂改改,但是他创造字,赋予这些字词一些不同的意义,这里面还有所谓的节奏。像《背海的人》要朗诵出来,才能感觉到里面的节奏感和蕴意。所以他的原稿里有所谓的“书法的艺术”、“艺术的方式创作”、“音乐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头。对我们来讲,他的原稿是完完全全不同于其他作家的。
书香:这种手稿的再现,是不是纪念意义大于现实的意义?
廖:我觉得不是“纪念”。在台湾出手稿几乎很少,像我们这样做的更是没有,因为我们把它当作所谓的“收藏品”,这个书是绝对不打折的,即使在将来,它的价格也只可能越来越高。这500本书,我们也不希望卖给普通的,不认识王文兴的人,而是那些真的想要研究他、了解他的人。除了这个手稿之外,我们还开了一个手稿的国际会议,连法国学者都来了。还出了一本《开始的开始》讲手稿学的书。
书香:其实两岸文化的差异还是蛮大的,像王文兴的背景,大陆的读者阅读起来会不会隔阂?
廖:我想这绝对是有。他写一个老兵,一个人在宜兰的海边讲话。所以说用朗读这样的出版形式,或是电影,让这样一个重要的、艰涩难懂的作家,重新再被大家认识,其实我觉得这样的出版管道,是重要的事情。
我想要探索一些,也许除了作品之外,其他的关于作家的,更多面向的表现方式。很多人会谈到跨媒体,某种程度上,我觉得这是传统的出版之外,出版业面对未来的一个开始,不管透过朗读、声音、还有影像,还是所谓未来的电子书等等,这只是一个开始。
书香:做影像也好,朗读也好,算是一种新的阅读方式的尝试吗?
廖: 对我来说算是。作家的影像平台受制太多,因为拍纪录片,有时间上的限制,只能用一两个小时去呈现,但是拍摄的过程有一两百个小时,还有很多素材,很多精彩的访谈是没办法呈现的。所以像这些宝贵的东西,可以以其他的作品的方式表现出来。
文创:做简单又有开创性的事情
书香:您有非常丰富的前端经验,一般人会觉得有前端经验,然后在后端做出来的东西会更适合市场的需求。但是,您现在做的很多事情,反而是现在出版不会做的。
廖:应该说,现在做的这些是我内心真的想做的事情。对我和我先生来讲,以我们现在的年龄,虽然是在弄自己的公司,但人生的目标已经不是赚钱。做出版要赚钱,就不该出我们现在做的这些书,而是要出市场书,一个编辑一定要出多少本,朝那个轨道去做。我们比较幸运,不用去理会外面的状态,只想做自己觉得想要做的事情,量少没有关系,但一定要做的很有意义。除了我们的年纪、心态上的原因外,刚好也没有经济上的压力。
不管是现在在做的影像,还是未来要生产的文化生活用品。你问我们准备了什么?其实很重要的是,我们接触到很多年轻人,未来可以不断地聚集人才,可以培育他们,大家一起做创造性的东西,这是非常好的事情。也因为“目宿”主要的目的不是赚钱,童先生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大家可以在非商业的考虑之外,去把握质量。我始终认为,不管是拍电影或者其他的,如果东西够好、够质量,其他的都会随之而来。不管是做出版、电影还是将来做一些其他的东西的时候,质量都是行人文化最主要的考虑。
书香:你之前接受一个访问说,“要做简单又比较有开创性的事情”,刚才你提到创造性的部分。“简单”我是可不可以理解为,因为你关注的点很明确。
廖:所谓“简单”,是不要在里面有太多混杂的东西,比方要做文学大师的纪录片又同时要顾及商业。我不要太多矛盾的东西,宁愿事情纯粹一点,我希望我做的东西跟别人比起来,是一个能很快就能让人知道和了解的。
书香:一开始,您给我看了两个纪录片(《home:抢救家园计划》的宣传片以及“他们在岛屿写作”王文兴的宣传片),行人的意图包括你们要做的事情就很明确了。
廖:所以你说我们一直在走过去的时光,其实也不是啊,现在两岸哪家大出版社有拍片的能力?没有。将来电子出版的时候,要做电子书一定要有这样的能力。我不觉得电子书只是把现在的纸本书变成数字版,这不是出版社要思考电子书未来发展的关键。
书香:行人文化参与哪些文创内容?
廖:顾问规划的部分。文创的意义可以涵盖很多,出版和影像也是一种广义的文创。
方所文化:行人迈向大陆的第一步
书香:行人文化在广州与合作伙伴成立方所文化传播,做这一块,你们的考虑是什么?
廖:刚才我说过我们想要做的事情,其实是创造内容的部分,但与创作相关的前端部分,如果能力可及,与我们所做的东西产生很多共通的地方,我们也会去做,因为很多很好的内容是可以支持我们想要做的事情的。所以说,不管是未来跟广州那边的合作,还是我们自己要做的东西,面向都会比较广。我想可以用结合文字跟影像或动画部分,就是未来的变化或是书的部分来说明。当然,我们也会做一些文化美学生活用品的部分。
书香:可否具体谈谈行人文化与广州例外服饰的合作。
廖:例外服饰是很成功的原创品牌,在我所接触到的大陆的年轻企业家中,例外的两位负责人是非常难得,有很好眼光的人。他们跟国际上(日本、欧洲)的设计师都有接触,并准备展开一些合作项目。他们的坚持和原创的精神以及他们的眼光很打动我,我喜欢他们本身多过于生意上的考虑。
现阶段我跟我先生做事情考虑的角度,跟一般从商业角度出发的考虑是很不一样。一般人觉得今天要做的事情,一定要获利,要找资金,或合作的对象,大家马上就要赚钱,这些东西不是我们考虑的重点。但也要很好的条件,毕竟我们工作那么久了,也不可能随便找一个没有工作经验,只是空有理想的人。我们希望与合作的对象,在沟通上、创作上,有很多东西很快能得到共鸣。
书香:除了你们两方外,这个文化生活概念店的合作方还有一位是香港很有名的设计师又一山人(Sanni)。这样三方的合作,这家概念店的优势在哪里?
廖:其实现在这种集合方式的书店并不是什么首创。很多人都在做,只是还没看到做得很成熟的。
对我们三方来说,因为大家有不同的专业,不同的强项,这样的组合,就是我们的优势。比如说“例外服饰”有自己的连锁系统,在大陆已经相当成功,他们的管理体系非常好。行人文化在做文化方面,不管是书,还是文化产品,也有一定的经验值。Sanni作为设计师,在香港的知名度也很高。所以大家有不同的强项。
不过老实说两岸的差异真的蛮大的,还是有一些不可控制的事,我们进去一年多,觉得大陆书业的零售状况很惊人。基本上在大陆开实体书店,暂时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做供货商拿进来的折扣,几乎跟网络上卖的书的折扣一样,利润在哪里?而且现在不管是当当、卓越网送货都很快,买外版的书也很方便。如果不是因为有服饰或其他的一些东西,单纯去开一家书店,在大陆会很艰辛。
书香:比在台湾还要难?
廖:难太多了,虽然台湾也有打折,但是会有一个起码的规则。太多东西没有办法比较,台湾在书业的生态上基本还是在比较常规的状态之上。
书香:你们在广州文化概念的店大概什么时候开业?
廖:今年暑假期间。这个店在广东太古汇的一个新的shopping mall里面,大概有1500平米的空间。
书香:两岸的交流越来越多,方所文化概念店的构想算不算行人在大陆迈出的第一步?
廖:算是。两岸的关系越来越开放,无论是民间的或者官方的活动越来越活络,不过就文化产业而言,还是不像其他产业可以那么快速地说贸易。当然大家都期望未来能有更多合作,毕竟台湾的市场太小了,大陆是一个新兴的市场,对许多创作者或者产业相关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新的“大陆”。
书香:有人形容这家店有点像诚品,您自己觉得有没有相似的地方?
廖:我觉得它们走的方式是不一样的。因为诚品是以书为主,向百货公司发展。但“方所”里面不会有百货,不会有专柜,它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做。
书香:所销售的东西都是方所从一线生产抓起,是自有品牌?
廖:是的。我给你讲一个例子:我们会有一个小小的植物坊,不卖花,而是植物。我们现在找了广东美院设计系毕业的学生帮忙做构想。他们的能力已经超出我们的预期,其实两岸的青年非常精彩,他们很快抓到现在“生态主义”的潮流,所以我们找一些民间做竹子的“手艺”,由竹子这个材料研发出将来植物坊里的各种设计,不管用到手工做的陶瓷类或者是竹子做出来的花器,如果东西市场反应不错,我们马上会出量。
书香:简单一点来理解,你们除了有概念,还有实际的产品?
廖:是。比方我们有个概念,其实也是在做一个分享平台,光是为了植物坊这件事情,我们从广州找100位想做小“garden”的人。这些人可以参与到从种植到花器的设计的整个过程。我们希望这不只是纯粹的showing,希望可以更深入。比如有一位参与者,她在自己家的阳台上种植,她可以到网络上分享她的进展和成果。我们希望“designer”跟弄植物的人可以透过网络上的照片,学到很多知识分享自己的体验。
书香:你们想把这个概念散播到常人的生活里面去了,是互动性很强的。
廖:是,希望可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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